那夜小翠出宮后,茶莊的生意便暫停了。
大唐與西涼簽訂互通貿易的友好協約,以茶葉換戰馬,西涼的戰馬準備好了,這邊的茶葉卻還遲遲交不出來。
戰馬養在邊境又要吃又要拉,成本消耗極大,西涼催得厲害。
現在的西涼王凌霄是代戰的表兄,薛平貴求代戰寫信給凌霄寬限幾天,代戰卻以「你不是說后宮不能干政嗎」的理由拒絕了。
薛平貴愁得頭大。
他當我是小綿羊嗎,不聽話,就關起來馴服?
雖然打貿易戰是兩敗俱傷的操作,而且風險極大。
我只不過想逼他,放了我。
薛平貴再來時,臉上像踱了一層冷冰。
「不要總是用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對朕!」
「入宮為妃有什麼不好!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
「女人做什麼生意!跟著朕,朕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我聽得煩了,隨手拿起茶盞,不管不顧地摔在他的身上。
「說夠了沒有!」我罵道。
他沒有躲,任由熱燙的茶水濺濕了龍袍,一步一步逼近我,聲音顫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那模樣,好生可憐。
我避開他猩紅的目光,嗤笑一聲:「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你說什麼?」
這話惹怒了他,他猛地箍住我的腰,把我按在墻上:「你再說一遍。」
「皇上又不是沒聽清,說幾遍都一樣,我管你三妻四妾還是三宮六院,總之你的妻妾成群里不會有我,唔……」
他猛地俯身吻住我的唇,十分霸道。
17
許久后,我才得以喘息,艱難開口:「滾開!」
「為什麼這樣對朕?」他氣息沉沉,帶著威壓。
我略正衣衫,冷聲一笑:「好,我來告訴陛下為什麼。
」
我與他隔開距離:「陛下得以認祖歸宗,確認皇子身份,是否因為身上的一塊玉?」
「是。」
「這塊玉,陛下從小就帶在身上吧?」
「自然。」
薛平貴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我笑著看他:「我在寒窯病入膏肓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把這塊玉拿出來當了,救我的命?」
薛平貴愣住了,眼神飄忽不定。
他心虛了。
「你當時見過這塊玉?」他反問。
不待我回答,他又主動解釋:「這玉事關我的身世,我不能輕易丟了。再說救你的命也不一定非要當這塊玉,你只要回相府……」
他說著,自己都解釋不下去了。
他那時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也不確信能不能找到身世,但他肯定知道,只要把我送回去,便再難重聚。
可他還是選擇了把我送回去。
我搖頭,笑得一派淡然:「你根本不愛我。」
「尋找身世比我重要,榮華富貴比我重要,我從來不是你的必需品。」
「你現在擁有了一切,所以想要我填補人生唯一的那點遺憾,當你錦上的花。」
「薛平貴,你太貪心了。」
「皇后娘娘陪了你十八年,為你生兒育女,你每天跑來跟我說這些,不覺得愧疚嗎?」
薛平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外面的風吹落葉,思緒飄了很遠、
「朕初見代戰時,她跟你一樣明艷動人,但是這些年,她……」
他睫毛微顫,只含糊地說:「她不似從前了。」
我望一眼牡丹金雀屏風,竟有種感同身受的悲涼。
「皇后娘娘曾經是征戰沙場的奇女子,建功立業,不讓須眉。她不嫌你出身卑微,委身下嫁,把整個西涼都給你。現在又為了你遠離故土親人,努力學漢話,學中原的規矩,適應這里的生活。
如今,你卻嫌棄她不似從前了?」
「薛平貴,人都會老的啊!」
「你嫌棄旁人變了,那你呢?」
「你又憑什麼覺得我能看得上你?憑你給我富貴的生活?對不起,沒有你的十八年,我活得風生水起,完全不需要你。」
我聲聲逼問,將所有的憤懣傾瀉而出。
他被我罵得狗血噴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不對,你今天怎麼說了這麼多話……」
牡丹金雀屏風轟然倒塌。
18
屏風后面,站著臉色煞白的皇后。
她的下唇泛著白,是剛剛為了忍住情緒,自己咬的。
世上的有情人走到一起,或許有一天會相看兩厭。
而失去一個人,這種感覺往往痛徹心扉,烙在心上,一輩子都忘不掉。
于是那個得不到的人,就成了白月光,成了朱砂痣。
那個得到的人,卻往往不被珍惜。
這對代戰來說,或許殘忍了一些。
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樣,是堅強的女子。
薛平貴慌了神:「皇后,你……」
皇后不看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從袖中拿出一卷東西:「寶釧,這是你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哎?」薛平貴茫然。
我笑著把東西收好,屈身一禮。
皇后打開殿門,清涼的風頓時涌入殿內,翻起寬大的袖袍。
那是自由的味道。
「來人,傳本宮旨意,送王姑娘出宮!」
我端莊如儀地走出皇宮,再也不看回頭路。
小翠早就準備好了馬車在宮外等我,她笑得燦爛,跟身邊的伙計說:「通知管事的,咱們的茶可以送出去啦!」
「小姐,回魏府嗎?」
「不用回去了。」
我朝她笑道:「去一盞茗茶莊。」
馬兒的毛被刷的锃亮,在陽光下奮起蹄子。
我手中拿的,是中宮皇后蓋了印鑒的《準和離書》。
我相信世上有一生一世一雙人,常在風月故事里執手到老的故事,可惜我無緣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