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王寶釧看上的這個男人,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他為了給我湊藥錢,起早貪黑打兩份工,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的胡茬來不及刮,二十幾歲的人仿佛飽經滄桑。
這樣折騰了幾日,眼見我得到身體沒有絲毫起色,他也快熬不住了。
我拿著帕子拭淚:「留著這副破身子做什麼,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點活計都不能跟你分擔,偏偏還要喝那些費錢的勞什子,就讓我死了吧,嚶嚶嚶。」
薛平貴一開始還安慰我,后來只是沉默。
幾回欲言又止后,他忍不住了:
「寶釧,我想與你相守一輩子,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
后面的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我替他說。
「你知道把我送回去,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會被爹娘看管得更嚴,出來見你就更難了。」
「我不想離開你,寧死也不要。」
我的嗓音帶了哭腔,卻目光堅定。
薛平貴緊緊抿著唇,一拳打在窯洞的墻上,久久不語。
這大概是一個男人最悲哀的時刻吧,很喜歡一個人,卻沒有本事把她留下。
我也許該心軟幾分。
可是想到他害寶釧苦等十八年,我收回了惻隱之心。
他最終還是把我送了回去。
邁入相府的大門時,我一步三回頭,像白娘子被關雷峰塔前與許仙的訣別。
那叫一個鶼鰈情深,那叫一個依依不舍。
相府的朱門緩緩關上。
分別前他說:「寶釧,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養好身體……」
可是你知道嗎?
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薛平貴的身影終于消失不見。
我一邊吩咐著小翠,提著裙子健步如飛。
哪還有一點病入膏肓的模樣。
「吩咐廚房把最好吃的菜端來,紅燒排骨,糖醋魚,醬豬蹄,還有桂花糕糯米藕……燒水,我要洗澡,快臭死了!」
還是當大小姐的日子舒坦啊。
陳大夫是提前安排好的,我讓人送去了謝禮。
至于爹娘那邊,我早就哄好了。
再次收到薛平貴的消息,是一個多月以后。
7
我在池塘邊喂錦鯉,小翠遞來一封信,是薛平貴寫的。
「寶釧,我不想一生碌碌無為,連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我要去從軍,早日建功立業,等我。——平貴。」
我把信揉成團,遠遠地拋到池塘里。
紙張在水中慢慢舒展,墨跡散開,氤氳得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錦鯉聚在腳下,搖著尾巴爭搶剛撒下的魚食。
「這封信,我從來沒有見到,你也沒有。」我道。
「小姐這是,要和薛公子徹底斷了嗎?」
我遙望遠處。
樹木是相府的百年名木,花草是修剪仔細的奇花異草,就連這一汪池塘,比薛平貴的寒窯大好幾倍。
「小翠,你知道嗎?」
我低頭摩挲手腕上的紫玉手鏈,幽幽嘆息。
「我憎惡薛平貴,從來不是嫌棄他窮。」
最怕男人口口聲聲說會一輩子對你好,實際既給不了你錢,也給不了你愛。
薛平貴真的是怕我病死,不得不送我回來嗎?
不是。
他有一樣東西,價值連城,完全可以拿去當了。
只不過舍不得罷了。
或者說,他也沒有那麼想把我留在他身邊。
他的小算盤計算得可清了呢。
將來薛平貴會娶西涼公主,畢竟權勢和美色的雙重誘惑,有幾個男的能挨得住?
到那個時候,他還會記得我嗎?
我不確定。
也不重要了。
王寶釧從此,開啟嶄新的人生。
8
王家有三女,大姐王金釧嫁給了蘇龍,二姐王銀釧嫁了魏虎。
王銀釧一直看不上薛平貴,所以在故事里被塑造成反派角色。
但是我也看不上薛平貴,二姐聽說我及時回頭是岸,欣慰不已,我們的姐妹情誼恢復如初。
看來故事里的正派反派,也不是絕對的。
我成了王家的團寵,爹娘想來個親上加親,讓我嫁給魏虎的弟弟,魏豹。
魏豹覬覦王寶釧美色,奈何王寶釧對他不屑一顧,因此恨上了薛平貴,在故事里是惡劣紈绔的人設。
但是我現在有了疑問。
憑什麼薛平貴喜歡王寶釧,就是感天動地的真愛?
魏豹喜歡王寶釧,怎麼就成了覬覦人家美色?
同樣都是男子對女子動心,同樣都離不開顏值色相,誰的愛又比誰高貴?
有對薛平貴的厭惡在前,我反而對魏豹這個人物,不那麼深惡痛絕了。
但這不等于我愿意跟他成親。
我在爹娘面前明確表示了拒絕。
爹爹的五十壽宴上,各家公子打扮得豐神俊朗,各家小姐們也花枝招展如百花竟放,好生熱鬧。
大姐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二姐送我一身云霧紗裙,我愛不釋手,溜回閨房去試穿。
下人們都在前院忙活,后院靜悄悄的,只有蟬聲陣陣。
我脫了外裳,才發現這云霧紗裙有十幾根系帶,盤根錯節地纏繞在一起,怎麼都解不開。
萬能的小翠也不見了。
急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房門開了。
邁進來的是一雙黑色錦靴。
我連忙扯起衣衫遮掩。
「魏豹?」
我大膽猜測他的身份。
他身材高挑,生得也算端正,目光從上到下把我掃了一圈,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