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個同黨。

我遇見了阿婼。

她和師尊截然不同。

軟弱，無用，像是搖晃的梨花。

我感覺我捏住她的后頸，輕輕一折，就能讓她喪命。

就像是小鳥一樣。

在主人面前做慣了狗的狼，也想豢養一只鳥雀，當一回主人。

我模仿著師尊對我的樣子，對她。

我偷藥替她煉體，獵殺靈獸助她進階。

我那時不明白，我對她好，并不是因為她是我遇見的第一個魔族。

而是因為，我迫切地想要尋找到答案——一個虛情假意的人，到底能不能做到師尊對我的那般好。

如果我做不到，那代表師尊是真的愛我。

我開始越發頻繁的做夢，重復著跌入那片苦咸的水中。

師尊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只有在夢中，我能夠確定，她是真愛我，因為她舍了性命也要救我。

我越發喜歡做夢。

再后來，欲望如深不見底的溝壑，攀附到了現實中。

——真實的師尊，愿意替我去死嗎？

我不會真讓她去死。

我只要她的金丹，師尊修為高深，沒了金丹，還能活。

她若不怨我，她就是真的愛我。

她若真愛我，那麼——

至此之后，我發誓，我絕不再懷疑她。

師尊死了。

原來她的金丹早就給了我。

她是真的愛我。

可是，她被我殺死了。

我夢見的那片紅海變成了火雨。

我夢見的殺戮一步步在現實中成真。

我的夢成真了。

可是為何我一點兒也不快樂。

我站在她的墳前，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種瘋癲般肆意的快樂，或許并非源自殺戮和報仇。

而是源自那片苦海里，死死拽著我要助我脫離的手臂。

于是，此后的二十年。

大快人心的血雨變成了苦水。

我靜靜站在苦水之巔，不得往生。

直到，在我將要剿滅某個礙眼的敵人時，我再次看到了師尊。

她變了。

變得平靜而慈悲，那股被我無意中窺探到的疲憊，如今不加掩飾地彰顯在臉上。

但是，謝師宴，剖金丹之后，我自己發過誓，我不會再懷疑她了。

她愛我。

師尊是愛我的。

是愛我的。是愛我的。是愛我的。

......

她將送給我的回陽丹喂給了宣弘和。

但沒事，她是愛我的。

她帶我的死敵逃離。

沒事，她是愛我的。

我可以證明這一點，于是我撞破了四方山，因為過去，我每次受傷，她無論在哪里，都會連夜不休地趕回來。

這一次，她回來了。

我無比狂喜。

我用盡全力，粉飾太平，但是阿婼卻搞砸了這一切。

我皺眉，這才想起來她。

我只覺得糟糕透頂，但是師尊向來討厭我劣性不改的一面。

若師尊也是魔族，我就能當著她的面，手刃掉阿婼，以彰顯我的真心。

但她是仙人，我只能低伏我的獸心和惡欲，硬著聲故作姿態。

等出了湖奚樓，我便殺了阿婼。

輕松得如同扭斷小鳥的脖子。

只不過，她死前似乎覺察到什麼，尖聲哭泣：“我以為你是真的愛我的！”

我淡淡說：“你不配。”

她向來處于被給予的地位，什麼都沒有給過我，半分都比不上師尊，我怎會真愛上她。

她只不過是苦水岸邊，為我搖旗吶喊的看客。

她的血沾到了我的袍子。

我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恍然大悟。

哦。

原來我這麼多年的懷疑與痛苦，其實都歸咎于兩個字，不配。

——我是魔，是被給予的對象。

連我都沒有發覺，我一直覺得我不配得到師尊的愛。

所以我才懷疑她壓根不愛我。

可是，如今她還活著，人活著，事情就能有轉機。

我摸著那枚金丹，低下頭。

想到了能夠給予師尊的東西。

但是，我并不知道，她拿到這份禮物的時候，是何表情。

因為，宣弘和來得不是時候，恰巧在我最虛弱的時候，前來搶走師尊。

其實，我是能打得過他的。

我不怕他，我不怕這世間的任何人。

我被他那可笑的真氣鎖鏈壓在地上的時候，我知道只要再一會的功夫，我就能脫逃而出，然后殺了他，將他粉碎。

此后，再無人能搶走我的師尊。

可是，那苦水的波濤越發兇狠，夢中溫柔的手，沒有拉起我，卻將我壓入十八層地獄。

我覺得我聽錯了。

我拼命扭頭，看到了師尊的臉。

她平靜地看著我，讓宣弘和殺了我。

我忽然就覺得好累好累。

我死前叫了一聲師尊。

她沒有回頭。

我猜想，定是我并未叫出聲。

或者，是我在做夢。

今世是夢。

那舊夢便是現實。

我閉上眼。

任由孤寂的血水包裹住我，落入最底，我等待著。

終會有一雙手將我抱起。

助我脫離苦海。

——2340年1149號世界患者線記錄報告

——記錄員：沉舟

***

“你看完達奚衍的報告了嗎？”上司問我。

1149號世界是我經歷的最后一個世界，我作為師尊，死于反派達奚衍的刀下，后來因為世界線紊亂，達奚衍差點殺死了主角，所以我被迫終止退休流程，再度進入系統，拯救世界。

我點點頭，放下報告。

上司笑嘆道：“看了他的真心自白，是不是感慨頗多。

”

我搖頭，“人類是最會撒謊的生物。即便在自己的日記中，都不會剖白真心。”

上司凝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演技更好，沒讓他發現破綻，或許他就不會這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