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珩,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他習慣在流落巷道時,扮成可憐野狗,招人收留。
又會在溫暖安逸里,咀嚼好人的血肉,并無辜地解釋成天性難違。
他該死。
達奚珩剛想說什麼,忽然停住,雙瞳緊縮,像是頓悟了什麼,遭受到了什麼打擊一樣。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虛脫般喃喃自語:「師尊,既然蠱和毒對你都沒用……」
「所以……所以……」
他冷得可怕,牙齒都在打戰,他哆哆嗦嗦地開始流眼淚。
形容狼狽。
「所以,那日,我與宣弘和對戰時,您并不是被他的手段控制?」
他聲帶發緊,由于震動,發出又尖利、又像快窒息般的聲音:「你是真的要救他?這些天您對他的教導,也是真心實意的?」
「當然。你是魔,我自然幫他……」
「可他是我的死敵!他殺我的族人!!」他嘶吼道,眼淚滾落。
我皺眉,下意識橫劍戒備。
達奚珩搖頭,魔氣上了他的臉,化成黑色的鱗片。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你說過要護我,你說過要愛我。你明明一直都站在我這一邊!明明一直都不問理由地站在我這一邊!!」
「達奚珩。」我冷靜地告訴他,「你何苦惺惺作態?你明知道,護你的師尊,已經被你殺死了。」
達奚珩痛苦地看著我。
「可我道歉了,我比往日哪一次都誠懇,都乖順。您不原諒我?」他無辜地看向我,說出的話卻天真到殘忍。
19.
「達奚珩,你不知罪過。」我輕聲說。
我干脆與他斬斷聯系。
「以前,我們是師徒。如今,我們是敵人。」
我面前的達奚珩像是塊涼透的石頭,從每一個縫隙中,都流出酸澀的淚水。
他的淚,一滴滴,落在虎口的傷疤處。
「師尊,你不能這樣。我會悔過,你告訴我該如何悔過,我都能去做!」
「可是,你不能徹底不要我。」
「我……我是犯了錯。我不該拿您的金丹去救阿婼。」
他捂著頭:「可是,我是魔,我受盡了人的鄙夷,我壓根不知道怎麼愛人。」
「阿婼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族人,我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了我自己。我那時太年幼,以為這種認同感就是愛……我錯了,阿婼忤逆了你,我方才已經徹底處置了她。」
「師尊,我愛的是你。」
他蒼白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樓外。
一聲長喝,貫穿夜空。
清明,正直。
——「魔頭!放人!受死!」
20.
「該死!」
達奚珩憤恨地抬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克制住滿目怒容和嗜血虐殺的神情。
他隱忍地將一個木匣子交給我。
「這是今日,我還給您的最后一味藥材,望師尊早日圓滿,康健綿延。」
他強笑道:「您再想想。莫和弟子再賭氣了,回來吧。求您。」
「轟!」
樓外爆破聲如同驚雷。
聲音雜亂,壓住了他的話音。
達奚珩再也忍不住,他神情陰冷地提起劍,垂目沖我說:「師尊,等我殺了他,再向你請罪。」
21.
我踱步出去。
不知道宣弘和是找了多少路,才尋過來的。
他說會護我,竟然真的說到做到了。
宣弘和站在屋檐上,滿身掛彩,雙眼卻明亮堅定。
布衣木簪,一把破破爛爛的劍,直指達奚珩。
金冠玉帶、錦衣貂裘的達奚珩,除卻眼角的紅痕外,處處都比人間的帝王還要耀眼。
一個如烈陽。
一個如寒冰。
我有種直覺,這也許就是他們的最后一戰。
達奚珩面無表情地看向宣弘和,捏拳。
憑空用魔氣凝成的小劍,密密麻麻砸向宣弘和。
這一招,先前曾險些要了宣弘和的命。
如今,他卻已然能勉強躲過。
只不過,還不夠。
達奚珩祭出萬鈞魔劍,瞬間與宣弘和糾纏在一起。
雙劍相擊。
白光如同火焰,閃爍在夜幕之中。
一番纏斗后,他們齊齊后退。
宣弘和往后多退了數步。
達奚珩嘲諷:「不過如此。」
但下一瞬,他卻變了臉色。
——宣弘和方才原來并非只是力竭后退,而是騰出空來,以真氣化成鎖鏈,困住達奚珩!
那鎖鏈壓在達奚珩身上,竟然讓他吃力地癱倒。
我心中不由揣摩,宣弘和這些日子的修煉,進步竟然如此之快?
只不過,達奚珩的反應也極快,他祭出重劍,懸空刺向宣弘和。
宣弘和抿唇,竟然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一劍,也要把自己的最后一擊壓過去。
達奚珩被鎮在真氣下。他怒吼著,不斷沖宣弘和揮舞魔氣化型的刀劍。他不停地怒吼,戾氣駭人,聲帶幾乎撕裂。痛苦和絕望讓他喉嚨冒出血味,他憎恨地瞪著宣弘和。
「該死!宣弘和!你該死!」
我皺眉。
這場戰局竟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吃力。
宣弘和的閃避和格擋已然緩慢下來,他的衣衫甚至被魔氣劃出口子!
達奚珩魔氣太強,宣弘和快壓制不住了。
「宣弘和!殺了他!」我沖宣弘和喊道。
這一聲,本是為了替他驅散魔氣、清明神臺。
但達奚珩也聽見了。
被壓在地上的他,驟然一抖,像是被驚到了。
他慌亂著,立馬用力扭轉腦袋,艱難到腮幫緊咬,顴骨在粗糙礫石上磨出一片紅痕。
這分明是無比清晰的事實,可他卻似乎還要不厭其煩地重新確認一次。
當他終于看清給宣弘和助威的人是我,血紅的眼睛睜到最大,目眥欲裂,流出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