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管教過嚴,惹惱了他時,他還會偷偷在我身后撇著嘴皺眉踢石子。
如今,他明明已經稱霸了魔族,在我面前卻恭謹有加。
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被生生壓在冰層之下,我總覺得,有說不透的危險。
13.
我斂下眼,步入樓中。
腳步卻又停下。
四面白墻,帳中帷幕,掛滿了我的畫像。
摻雜魔氣的一張張臉笑意浮動,眼中含著媚意,看向我們。
分明是我,又不是我。
床榻上我的羅衣素裙堆成了山,粗粗看去,像是疊成了一個窩。
達奚珩綴在我身后,呼吸潮熱。
「師尊,你原先怪我偷懶,總不肯來湖奚樓受你教導。這二十年來,我悔過了。弟子睡不著的時候,都會過來,抱著您的舊衣,聞著您的味道,才能入眠。」
他可憐巴巴地望向我,正如往日里不愿意練功時,便把受傷的手指揚給我看一般。
「那日,師尊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虎口處。」
他終于提起了剖金丹的那場謝師宴。
他摸了摸右手。
我才看到,他手背上有塊傷疤。
「師尊,我真希望你能恨恨我,變成厲鬼來索我命,這樣,至少我能再見你一面了。」
「可是,我一直夢不到你。有天晚上,我頭疼欲裂,夜不成寐,我的虎口鉆心地疼。我忽然記起你的淚水滴在那里了,就像有塊灼燙的烙印滲入我的手心,又酸又熱。」
「那時我想你想到瘋了,真以為你留給了我什麼東西。我拿著匕首,扎破虎口,往里面挖啊挖,可什麼都沒有。可是我卻總覺得你的眼淚還炙烤著我,我便扎入更深處,翻攪皮肉,流了一地的血,直到天快亮時,我才清醒過來。
」
他搖頭,自嘲地笑:「師尊,您說我好不好笑?」
我看著他。
達奚珩的笑緩慢消失,他皺著眉,搖頭:「您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了,好不好?」
他攬住我的肩膀,像是這樣就能讓我恢復如初。
赤色的眸子央求著注視我。
「別這樣看我,就像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擺件,就像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14.
「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一語雙關。
再無那日梨花樹下的溫柔愛意,只有殘忍到極致的冷靜。
我轉身,不再管身后的達奚珩,徑自拉開儲藏丹丸的小格子。
我眸光一沉。
鍛體的丹藥不見了。
我轉頭看向達奚珩。
他臉上露出幾絲心虛,強笑道:「師尊,找什麼呢?二十年了,許多東西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我幫你問……」
「你給阿婼吃了?」我打斷了他。
他欲言又止,沉默了許久,最終正色解釋道:「師尊,您別誤會。我雖偷了您的丹藥,但那都是謝師宴之前的事。您死后,我絕沒動過此樓的一樣東西,我甚至禁止他人入內。師尊,我真心悔過了。」
真是滿口謊話的狼崽子。
他緊緊盯著我的神情,可我沒有怒意,只有疏遠和冷漠。
他最后一絲笑意也消失了,喉嚨惶恐不安地咽了下。
「師尊,你罰我吧。」
我沖他伸出手:「天材地寶,名品仙藥,盡數還我。」
達奚珩點頭,一個「好」字還沒說完,忽然有人在樓外高喊:
「尊上,阿婼姑娘又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閉嘴!」達奚珩驚得吼道,將那聲音壓下去后,又意識到,這樣反而讓我更快察覺到真相。
——他還沒把阿婼逐出去。
達奚珩死死釘在原地,他張了張嘴,聲音虛弱、微顫,帶著怯懦:「師尊,我只是收留她,我不喜歡她的。
」
「可她沒了我,會死。」
我毫無波瀾,只替書中的原主說了句話:
「達奚珩,你果然是自私的孽畜。」
15.
達奚珩頓了頓,軟聲說:「是,師尊罵得對。」
「您別生氣了,我這就去寶庫把您要的東西都拿來。」
他匆匆欲走,背過我時,臉色沉怒,看來,今日有人拆他的臺,惹他非常不高興。
湖奚樓下喧鬧。
達奚珩的部下腳步飛快地將一個個寶箱抬了進來,將仙草名品供在我的面前。
只不過,行進到一半,卻停了。
樓下重回安靜,隔了會兒,有怯生生的聲音響起:「阿婼,求見仙人。」
我撫腮,不由笑了笑。
我招招手,四扇大門齊齊大開,青簾浮動。
細瘦人影跪在門外,弱柳扶風,嬌艷嫵媚。
阿婼。
原文中與達奚珩糾纏甚久的魔族孤女。
剛一見面,她便雙眼泛紅:「仙人饒命。沒了仙草續命,阿婼會死。還請您割愛。」
我瞇眼,用神識掠去。
她氣息正常,舉止也和原書無異。
不是她壞了世界線。
我斂下眼,便沒興趣再配合阿婼演場勾心斗角的戲份,但也不想做什麼風輕云淡之人,大方讓給她。
達奚珩偷了我的藥,便該還給我。
至于她,想來達奚珩不會舍得她死,肯定早有安排。
「所以呢?」我反問。
向來以示弱大殺四方的阿婼,頭一回碰了釘子。
「誒?」
我漫不經心,雙指并攏,輕輕摩挲腮邊,指節還有一點白骨,沒有長出新肉。
「人都會死。你可別忘了,我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阿婼猛地一顫,連忙哭求:「仙人,當初我也苦勸阿珩不要剖您的金丹,只是他太過憂心我的病,才釀成大錯。」
「您千萬別怪罪我,我……我也不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