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宋驚年清瘦很多,披著十八歲的殼子,他安靜地望著我。
我從沒想過,我和他也會有這樣相顧無言的一天。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問他,「什麼時候也穿來的?」
他垂下眼簾,「一個星期前。」
一個星期前,他暈倒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婚禮怎麼樣了?」
「你突然消失,我把婚禮延后了。」
「哦,沒取消。」我腦子很亂,「取消也行。」
宋驚年突然上前一步,「不取消。」
我下意識甩開他的手。
「啪」的一聲,我們都愣住了。
我對上宋驚年受傷的眼神,他隱忍又難堪,「憑什麼取消?他犯的錯憑什麼我要承擔?」
「喬喬,這對我不公平。」
宋驚年眼圈濕潤,像是回到結婚前一天抱著我哭的樣子。
他一遍又一遍確認,「我真的要娶到你了。」
但現在他哭著問我:「憑什麼取消?」
「我和謝然分手了。」
他低頭,「她不會再影響我們。」
但我和他都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在謝然。
憑什麼取消?
我問自己,十八歲的宋驚年帶來的羞辱,憑什麼加諸二十八歲的宋驚年身上?
對我、對宋驚年,包括對謝然,好像都很不公平。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們就這樣僵持下來,披著十八歲的殼子,為即將到來的高考做準備。
二十八歲的宋驚年依舊對我很好很好,我的桌洞里從來不缺溫熱的早餐,杯子里從來不缺熱水,甚至生理期也會有暖寶寶體貼地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我看到了夾在他書里的筆記,那個被撕碎了兩次、再次被細細黏合的筆記。
宋驚年捏著手指,嗓子有點啞,「我又撿回來了。
」
他甚至有點討好地笑了下,「我不會再弄丟了。」
我突然就有點難過。
我看著這個只差一點就攜手一生的人,輕輕問:
「可是宋驚年,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筆記的?」
他怔住,「我……我有他的記憶。」
「可是我沒有,我穿來這里,沒有十八歲的自己這段記憶。」
我一直都是靠著后來對十八歲零星的回憶在生活。
那宋驚年是怎麼有的?
帶不帶記憶還看人下碟嗎?還是說,他從來都知道十八歲的自己對我做過什麼。
「為什麼我十八歲的記憶那麼零碎?
「我只記得和你關系不好,只記得你突然有一天成績上升,就連謝然我都是因為二十多歲時見過她找你才有的印象。
「甚至連這個時候自己的家在哪我都記不清。
「但你記得這個筆記,記得我給你送早餐,我們這個時候關系本來并不好啊,二十八歲的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我苦笑,「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宋驚年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問他:「我十八歲的記憶去哪兒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神色痛苦,終于全盤托出,「你出過一場車禍,醫生說你選擇性失憶,失去的正好就是十八歲這一年的記憶。」
選擇性失憶通常都是忘記自己最痛苦的、最不愿面對的記憶。
那我十八歲發生了什麼?
我好半天才慢慢說出自己的猜測:「我喜歡你對不對?」
「但那時的你和這個十八歲的宋驚年一樣,一樣厭惡我,扔我的早餐,撕我的筆記,對著謝然說你只是玩玩我,甚至更惡劣……」
宋驚年臉色慘白,但也徹底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整個人都開始顫抖,「但十八歲的我遠沒有現在堅強。」
「被羞辱、被孤立,最后抑郁,直到大學才好轉。」
原來是這樣。
「可笑的是,你后來竟然喜歡上我了?」
宋驚年幾乎要跪了下去,「對不起,對不起……」
他捂住頭,「我明明想改變這一切的。」
在他知道我沒有十八歲的記憶后,接近我,讓我愛上他,然后結婚。
可誰會想到,在結婚前一天,我竟然會穿回十八歲,重新見證我失去的記憶。
他竟然還有臉問我憑什麼取消婚禮?
哈……
我想笑,可心口像被刀子一直割一直割,痛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移開視線,把那些早餐、熱水、暖寶寶通通還給他。
「我們結束了。」
11
我再沒和宋驚年說過一句話。
所有東西,他送一件,我扔一件。
他總是沉默地望著我,眼神悲傷。
「只當朋友也不行嗎?」
我搖頭。
宋驚年咬住嘴唇,「那,那……」
他難堪地低下頭,露出一個艱澀的笑,「舔狗呢?」
我看過去,看到了他即使用力咬也慘白如紙的唇。
我再次搖頭,「不可以。」
他很難過,可我每天每天都能聽到哭聲,那是十八歲的我在一遍遍痛訴她有多害怕。
我只能一頭扎進學習里。
高考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走出考場時看到一把黑色的傘,我知道是誰送的。
宋驚年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我,他渾身濕透,雨水沿著發絲流下,粘得一縷一縷。
整個人幾近透明。
他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這輩子都停止在那一刻了。
我沒有碰那把傘。
提前看過天氣預報,我自己帶傘了。
我終于走出這個十八歲的牢籠。
耳邊的哭聲停了,我也終于釋懷。
「宋驚年,再見。」
「我們再也不見。」
12(宋驚年番外)
十八歲的宋驚年驕傲、張揚,是學不會低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