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水韻跌倒在地,一手捂著臉,眼神驚慌。
「怎麼了?有,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了。
顧翎能坐穩帝位,本身就離不開世家大族的支持、朝臣的擁躉。
他的兄弟姐妹,那些皇室宗親。
手中的土地比起朝臣手里的,更是不遑多讓。
你讓他從自己手里分蛋糕出去?
不可能。
宋水韻公開提出這些,她的下場只會有一個。
那就是死。
別說她是太清座下神女了。
就算她是太清本人轉世,說了這些話,也得死。
顧翎若是公開贊同她,也是取亂之道。
別的不說,天潢貴胄們第一個跳起來就反。
她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所有的改革都不能一蹴而就。
需要徐徐圖之。
「來人。」
顧翎指著宋水韻,目光中沒有絲毫感情。
「把這妖女打入天牢,秋后問斬。」
「什麼?」
宋水韻渾身癱軟,死死拽住顧翎的袍裾
「明鶴,你不愛我了嗎?為什麼要處死我?」
「你明明還為我對抗大臣們的,你還封我為貴妃,明鶴!」
她瘋了一樣哭喊。
她真以為顧翎愛她愛到骨子里,為她才處置那些大臣?
笑話。
顧翎是為了他的皇權。
顧翎厭惡地踢開她:「滾,朕從未愛過你。」
宋水韻倒在地上。
一臉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被侍衛拖了下去。
我手撫額角,心中漾起些許漣漪。
一場大戲,終于要開始了。
12.
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我進了大牢。
一路暢通無阻。
宋水韻被關押在盡頭。
她蓬頭垢面,囚衣已成黃黑的顏色。
看見我來,她緊緊抓住欄桿,嗓子已然啞了:「皇后娘娘,救救我吧。」
「我再也不敢跟您爭后位了,求您救救我吧。
」
宋水韻啞著嗓子哭。
我拎著燈籠,在她身前站定。
深深凝視她年輕的臉龐。
「你說,你是穿越而來的?」
「我錯了,我錯了。」宋水韻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我該死,我,我真的該死,我只想活下去。」
「你看不上尋常妃嬪的位子,眼中只有皇后之位。」
我輕聲開口:「你知曉我們都不知道的事。」
「讀過那樣豪氣萬丈的詩,想必也見過更廣闊的天地。」
「你會制鹽,懂得分田地,甚至更多。」
「那麼,你為什麼只把眼界放在后宅陰私?」
「即使是皇后,母儀天下,也不過是依附男人而生。」
「你為什麼不想……當皇帝?」
宋水韻愣了。
她的眼淚還沒干,掛在臉上,十分滑稽。
「我不想當啊。」
她惶惶然地哭。
「皇帝有什麼好?當皇后被皇帝寵著,不好嗎?我,我,小說里都是這麼寫的啊?」
「怎麼到我就成這樣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哭得抑制不住。
我從袖子里尋出一只小巧的酒壺。
笑著,念了一句詩。
是宋水韻在我生辰宴上唱過的《將進酒》。
只不過,這一次,我說的是它本來的模樣。
「古來圣賢皆死盡,惟有飲者留其名。」
宋水韻頓住了。
她飛撲過來,將欄桿抓得嘩嘩響。
「你也是穿越而來的?」
「我就說,我就說,大家都是穿越的,你饒我一命吧。」
「皇后娘娘,顧翎是你的,我再也不跟你搶了。」
「本宮可不是穿越的。」
「怎麼可能?你……」
我淡然一笑。
「但本宮的母親,來自未來的中國。」
13.
如果宋水韻長了腦子,費心思打聽。
沒準能打聽到一樁陳年的后宅舊事。
吏部尚書的庶女,翰林學士謝清之的妻子元令宛。
婚后第四年,突然患上了瘋病。
還被謝清之親手打斷了一條腿。
元令宛,就是我的母親。
婚后第五年,她生下了我。
謝清之一看是個女兒,當即撇嘴走了,連樣子都不裝。
那時候,翰林夫人有瘋病這件事人盡皆知。
謝清之沒休了她已是仁至義盡,又怎麼可能對她有好臉色。
元令宛虛弱地抱著我。
「這孩子……便叫家……」
「jia?」婢女問道,「夫人,哪個 jia?」
元令宛看著哭鬧的我,輕輕笑了一下。
「嘉獎的嘉。」
等我長大才知道。
是回家的家。
我長到六歲,在府中沒見過幾個好臉色。
下人們捧高踩低,幾個姨娘生了兒子,得意洋洋,對娘和我終日惡語相向。
還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我總是一頭撞向姨娘:「不許你說我娘。」
為此,沒少吃了苦頭。
七歲時,家里其他兄弟姊妹都開了蒙。
有的連詩都會做了,謝清之才想起為我找個女先生。
學些《女德》《女誡》,識得幾個字便是。
娘拖著一條殘腿,對他施了個標準的禮,揚起一抹淡笑。
「夫君,讓我來教嘉娘吧。」
謝清之皺起眉頭:
「就你?你個瘋婆子。」
「我在閨中時,也是學過這些的,教起嘉娘足夠了。」
她柔柔地說:「橫豎我在府中也無事。夫君放心,那瘋病,已經好了。」
我抱著娘的腿,一迭聲地喊。
「我要娘教我。」
謝清之反正不上心,痛快地答應了。
「那便你來。」
「女兒家,胡亂認幾個字就行了。」
娘緩緩應了聲。
過幾天,她遞給我一本手抄的《女德》。
我仍記得那是個艷陽高照的晴日。
她屏退下人,將我抱上床榻,手把手攤開那一本《女德》。
「嘉娘最乖了。」
她看我的目光中盛滿柔和,又像是透過我,在看什麼東西。
「跟娘讀書好不好?」
陽光灑進來,為她的臉龐鍍上一層金邊。
我點點頭。
一字一句地,跟著娘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