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仰著頭,瞇著眼睛,鮮紅的嘴巴在左邊碰碰,又轉向右邊碰碰。
兩個男人哈哈笑著。
小姨喉嚨里也發出咯咯的聲音,明明是笑,聽起來卻特別慘。
他們移動到我面前,小姨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朝我叫了聲:「小蕓,我的好侄女喲,怎麼看見了小姨都不打招呼呢?」
一個男人說:「學生啊,真嫩。」
另一個說:「把她扛上,邊跑邊玩,抓住了不過就是三年。」
他嘿嘿淫笑著,朝我伸出手來。
小姨推推另一個男人:「快上,快上,看看你們誰更厲害。」
從看見他們的那一刻起,我的腦子就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這會兒,我轉身想跑,但如同做噩夢,心里特別發急,動作卻太慢了。
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驚恐的叫聲堵在喉嚨口,我嚇得頭發都炸起來了。
9
那人拉著我一路往前,耳畔風聲呼嘯。
握緊我手的,是個面龐清秀的少年。
我瞬間恢復了力氣。
一直跑到寬敞的大路上,我們才停住腳。
少年高我一頭,濃眉大眼,頰上有著淺淺的兩個酒窩。
是周愷,他回來了。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撫撫怦怦跳的胸口,驚魂未定。
剛才那骯臟、污穢的一幕,還深深地刻在我腦子里。
活了兩世,我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在書本上學過「墮落」這個詞,卻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明明活著,卻腐爛到恐怖的程度。
恍惚間,那腐爛的僵尸,朝我伸出腥臭的手臂,想把我拉下去,一起爛掉。
我得離開這里,徹底地離開。
不能在和小姨的纏斗里,浪費掉我的一生。
立刻回家,把英語書翻出來,哪怕是生啃,我也要啃進肚子里。
周愷說,他是回來給我送英語資料的。
他去省城參加數學競賽,抽空去了趟大型書店,把英語教輔翻了個遍,買了兩套最合適的給我。
其中一套尤其好,是循序漸進的自學教材,配有暗紅色塑料片,覆蓋在書上就會隱去關鍵單詞。
周愷整整教了我兩天,周日傍晚才回城。
臨走前,他帶著我去了表姐家。
娟娟姐是高中生,隔兩周放假回來一趟。
她笑著道:「你盡管過來好了,每次教你兩個小時應該不成問題。」
后來,村里其他的哥哥姐姐也教了我幾次。
英語老師有天把我喊到講臺邊,給我講了語法,又送了我幾張卷子。
考試的日子轉眼就到了。
私立小學像周愷信上說的一樣漂亮。
綠樹紅墻,紫藤蘿花架和課本上的圖片一模一樣。
我穿了套奶奶新做的紅褂子,腳下是新布鞋,扎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緩緩爬上臺階,進入考場。
三門考完,回家等待。
奶奶一天朝堂屋里的菩薩拜三遍,朝廚房里的灶神爺拜三遍。
她又挎著竹籃,去田里的土地廟里,供上許多瓜果糕團。
兩周后,周愷打來電話,說我考上了,成績就貼在學校門口。
英語考了六十九分。
后來,我剪掉了長辮子,剪成清爽的短發。
爸爸用摩托車載著我和行李,送我去上學。
那一年的時光,飽滿又迅速。
天氣和暖的日子里,其他同學還在睡覺我就起來了,在小花園的石桌上做題、背書,整個世界沐浴在晨光里,新鮮而美好。
起初擔心英語跟不上,但班里全是和我一樣的農村小孩,大家水平沒差太多。
老師們在前兩屆已經攢下了些經驗,帶著我們穩步前進。
傍晚時,我常常爬上連廊去看落日,霞光溫暖,宛如童話世界。
伙食也很好,晚自習后還有夜宵,我本來很瘦小,在這一年里迅速地長高長胖,臉頰圓圓的。
放假回家時,奶奶特別高興,直夸學校里的老師都是好人,沒克扣孩子的伙食。
小姨的一些閑話,經由三嬸,傳到我們的耳朵里。
「丫頭片子,能有多大用處?」
「可憐我姐夫拼死拼活攢下的一點錢,都讓她給糟蹋了。」
三嬸說,她早已不搭理小姨了,但為了我們,她罵道:「你酸個什麼勁?人家是小蕓的親爹,又不是你的親爹。」
三嬸很希望她的小女兒也能像我一樣,去城里上學。
三叔在上海打了幾年工,有大舅哥監督,錢總算穩穩當當地交到了三嬸手上。
三嬸依舊不舍得吃穿,所以頗有些存款了。
其實前世她也不曾真的欺負過我。
她嘴巴確實很壞,但也曾給我端過一碗魚湯喝。
假期時,我便像當初哥哥姐姐們輔導我一樣,輔導三嬸的女兒小英,她很乖。
10
后來,我和周愷考進了同一所初中,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那些年一直住校,最舍不得的就是奶奶。
我剛出去上學時,有次放假回家,她說:「前幾天在菜園里撒種子,恍惚間聽見有小孩喊奶奶,趕緊抬頭看,以為是你回來了。」
「等抬起頭來看不見人,才想起來你早就長成大姑娘了,是我糊涂了。」
我心酸地摟住她的脖子。
唯一的安慰是,我知道奶奶身體很好,家族又有長壽基因。
前世直到我出事,她還是耳聰目明。
高三時,爸爸在學校外面租下一套三居室,讓我走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