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媽剛走,家里的東西,請你不要亂動。」
小姨訕訕地走開了。
當天下午,媽媽入土為安。
嗩吶聲停了,最后一盆紙錢也快燒完,空曠的墓地上,只剩下蕭索的風聲。
親戚們低聲談起田里沒除完的草,談起今年的雨水、期望的收成。
我用袖子抹了抹墓碑上的灰,心想,這一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送葬的隊伍回到家,人們陸續告別離開,幾個本家叔嬸在拆棚子、收桌椅。
小姨牽著表妹的手,鬼鬼祟祟地站著。
我溜到她們身后,狠狠拽了一把吳珍珍的辮子。
她「哎喲」地叫,回過頭,看見我的鬼臉,馬上追過來要打我。
我趁勢又往地上一滾,兩手捂著眼睛哭:「爸爸,爸爸,妹妹摳我眼睛,好疼啊。」
吳珍珍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想揪我的辮子。
從爸爸的角度看來,就像是在扒拉我的眼睛。
他氣得嗓音顫抖:「這是在做什麼!」
小姨在一旁吼道:「撒謊,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先動手打的珍珍,怎麼惡人先告狀?」
爸爸一把將珍珍拽起來,推給小姨:「請你們快走,別再欺負沒娘的孩子。」
小姨恨恨地帶著女兒走了。
但我知道,她會卷土重來。
兩年前,她老公累死在工地上,那之后,她既不種田,也不出門打工,母女倆的生活費,全靠她跟人瞎混換來。
但是,那些人的老婆也不是瞎了聾了。
有狠人端著糞水往她院子里潑,說她本來就是個馬桶。
還有人把刀插在她家門上,說早晚把奸夫淫婦一起剁了。
她漸漸地混不下去了,急需新的飯票。
爸爸耳根那麼軟,如果小姨提著禮物上門,口口聲聲說要照顧我,沒準就留下來了。
留下來,然后勸爸爸出門做生意,再從屋后削一枝青竹……
想到這里,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前世的事情,絕不是一場意外。
小姨是一條毒蛇,不能給她鉆進來的機會。
3
我抱著頭,坐在廊下想了半天。
家里要是有爺爺奶奶,就好了,那小姨一個外人,絕沒有住進來的道理。
可惜爸爸是個孤兒。
想著想著,遠處傳來唱戲的鑼鼓聲,我心里有了主意。
幾天后的黃昏,爸爸煮好了粥,往桌上擺著碗筷。
我走到藤椅邊,一本正經地坐下,學著媽媽的口氣喊了聲:「廣材,你過來,我有話說。」
爸爸捏著筷子,愣在了原地。
一個八歲孩子嘴里,不該說出這樣老成的話。
他被嚇住了。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出提前琢磨好的話:
「你不要怕,我不過是放心不下孩子,才回來交代你幾句。」
「請你把村東頭盧二奶奶請回家來。她是個五保戶,沒兒沒女,一向和小蕓最投緣。有她照應著,小蕓能長大成人。」
爸戰戰兢兢地說:「她不一定愿意吧,大家都不是一個姓……」
我家姓孟,二奶奶姓盧,兩姓間,十幾年來多有沖突。
但盧二奶奶為人正直熱心,在村里廣受敬愛,她又特別喜歡我,沒有比她更好的人選。
我抬手抹了抹眼睛。
瞬間,淚光閃爍:
「那你就跪下,誠心誠意地磕頭求她,就說死掉的這個人,也求她。」
「她最心軟了,會答應的。」
「還有我妹,那是個臉熱心狠的東西,比蛇蝎還毒。我從小沒少吃她的虧,生前就不和她來往。以后不準她踏進咱們家一步。」
「你答應我這些話,我在地下會保佑你和孩子的。
」
爸爸渾身僵住,只有腦袋像雞啄米般地直點。
他抹抹額上的冷汗,小心地說:「我記住了,淑珍。孩子還小,身子骨弱,你……」
他是想叫媽媽離開。
盡管生前恩愛,一旦陰陽相隔,他對媽媽只有恐懼了。
言多必失,不待他說完,我合上眼皮,腦袋一歪,癱在椅子上。
爸爸走過來,伸出手指探了探我的鼻息。
我耐心地閉著眼睛。
他抱起我出了門,一路小跑。
進了二奶奶家的堂屋,爸爸原原本本地講了事情的經過。
二奶奶將我摟在懷里,摸摸手心,又用臉頰碰碰我的額頭。
停了片刻,她安慰道:「廣材,莫慌,孩子沒事,睡一會兒就好了。畢竟是她的親媽,不會害她的。」
爸爸又說請二奶奶去我們家里住。
二奶奶答應照顧我,卻不肯住到家里去。
她為難地說:「小孟,自古有句話,七十不留住,八十不留飯,九十不留坐。」
「人老了要自覺。我也快七十歲了,厚著老臉住到你家里去,人家要戳我脊梁骨罵我的。哪天我眼睛一閉,兩腳一蹬,就是你們的大麻煩。我自個兒死在這里,村干部不會不管的。」
爸爸跪下了,一連磕上許多個頭。
他語氣堅決:「二奶奶,您要是不嫌棄,我認您做干媽。」
「求您照顧孩子成人,等您駕鶴西去那天,我給您捧孝杖,小蕓給您提引路燈。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
他把話說得很誠懇。
二奶奶摸摸我的額頭,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痕,嘆了聲:「可憐!」
她同意了。
4
爸爸很高興,把我留在二奶奶家,自己飛奔回去收拾屋子了。
二奶奶燉了碗雞蛋,淋上芝麻油。
撲鼻的油香勾動饞蟲,我偷偷咽了下口水。
她說:「醒了?起來吃雞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