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夫君休了。大婚當日,我攜一紙休書,親自送去了簡府。
寬敞的正堂中,彌漫著濃郁墨香。
我的夫君,新任戶部尚書——簡行知一身牙白常服,不動如山,用筆管點點門前,「嬌兒,記得跨過火盆再進來。」
順他指的方向,一個燃滿炭塊的漆紅小盆端端正正放在門口。
我提著裙擺,在他沉穩寧靜的注視中,挑釁般一腳踢歪,理好裙擺,跨進門去。
「簡公子大喜的日子,穿得素凈了一些。」
面對我不加掩飾的調侃,簡行知也只是脾氣極好地笑了笑,用他一貫溫潤的語氣回答道:「新嫁娘不來,何須白費功夫?」
「哦?想必簡公子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得很。」我揚了揚手中休書,步態輕巧地踱到他面前,靠近了他那張清雅俊逸的臉,愉悅道:「這不,給您送休書來了。」
簡行知擱置了筆,兩手交疊,撐在桌案上,「什麼?」
我生怕他聽不見,兩只胳膊壓住他批閱的折子靠近,「休、書。簡大人,年紀輕輕就患上耳背的毛病,可要小心一點。」
簡行知松開被我壓住的珍貴文書,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指骨,思考道:「圣旨都下了,你不嫁我,想嫁給誰?」
墨跡未干,窗外的蟬鳴嘹亮,微風吹過,吹起了休書的一角。
我挑著一把蠶絲織就的小扇,十分大膽地跳坐桌案,胳膊一撐,懶散地搖起陣陣香風,
「唔……讓我想想,是驚才絕艷的張公子,還是美名遠揚的李公子,抑或是,忠厚老實的王公子,那可太多了,你管我。」
都說,新任戶部尚書簡行知為人溫雅有禮,德才兼備,圣人之姿。
就連我慧眼識珠的娘親,當朝的太傅夫人,也看走了眼,對這位準女婿滿意得很。
只有我爹說,自見到簡行知的第一面起,就覺得這小子,沒安好心。
巧了,我也這麼覺得。
因為簡行知私底下什麼樣,只有我見過。
后來,我娘揪著我爹的胡子把他拽回臥房,關門打了一頓,我爹才極不服氣地應下了圣上的賜婚。
就這樣,我和我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團絨面扇吹起的香風,直直送進了簡行知懷里。
簡行知抬起眼皮,黝黑的眸子靜若深淵,「大婚之日,你要休我?」
怕他火氣上來,我特地給他扇了兩扇子,毫不掩飾心底的幸災樂禍。
「簡公子,看開一些,失去一個我,有千千萬萬長風樓的姑娘等著您呢。廢話少說,收下它,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安好。」
「不。」
我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麼?」
他雙手交疊,支在案上,隔著桌子俯視著我,
「圣旨難違。不論是李公子,張公子還是王公子,都不成了。你,只,能,嫁,我。」
我瞇了瞇眼,冷著臉跳下桌子,「休書上白紙黑字,天王老子來也管不了。」
簡行知像是被我提醒道,眉峰一挑,「唔……休書。」
他垂下眉眼,拾起落在桌面上輕飄飄的休書,揉成一團,一扔,休書就在我的目光里,劃出一道優美的線條,啪嗒,落進門口的火盆里去。
他好整以暇地反問:「哪來的休書?」
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紙團,我急得跳腳,「簡行知,你怎麼敢!」
「是啊,我怎麼把嬌兒的休書給扔了。」簡行知懊惱一笑,「失誤。」
「你!」我的團絨面扇狠狠朝他扔過去,被簡行知輕飄飄接住,捏在手里把玩。
好得很,我倆的仇,今天就結下了!
我提起裙擺,轉身就走。
簡行知在后面,不緊不慢,笑容可掬,「來都來了,不拜個堂?」
我回過頭,惡狠狠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2其實,我與簡行知的開始,并不是這樣的。
那時我待字閨中,偶有一日進宮探訪皇后,在御花園中遇見了他,加之長輩有心撮合,一來二去便也熟稔。
在我娘和皇后的一力撮合下,簡行知成了我的未婚夫。
他溫和知禮,進退有度,我沒什麼不喜歡的。只是后來,事情的發展,實在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還記得那是個涼爽的午后,剛剛下過雨,前一日簡行知造訪秦府,不甚將傘落下,次日,我被母親催著上門還傘。
剛進門,就撞見了他和另一個男人見不得人的勾當。
年翁,當朝北疆刺史,因戰事吃緊,發了不少財,實在是個死一萬次都不足惜的玩意兒。
戰時用人,圣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朝中亦不乏與年翁交好之人。
可我萬沒想到,與年翁私交甚密的,竟是簡行知!
蟬聲嘶叫,簡行知站在雨后的梧桐樹下,面帶微笑,與年翁相談甚歡。
我抱著傘,踩斷了一節枯枝,引起了簡行知注意。
他起先抬頭,眼神犀利,暗藏殺機,待看清是我,才恢復到溫和儒雅的一面。
我嚇得手一松,傘砸落腳面,順著鞋面的坡度滾下,裹滿泥濘。
直到他踱步到我面前,低頭問:「你都看見了?」
我渾身發抖,整個腦海被背叛充斥,被恐懼摧殘,進而失了理智。
「簡行知,私相授受,結黨營私,乃是欺君滅族的死罪……」
我爹一生清正廉潔,絕不與心術不正的人為伍,可我萬萬沒想到,讓我心動的,沉迷的,日思夜想的人,竟是一只居心叵測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