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屏退了所有人,坐到她身邊,低聲說:「嫡姐,太子若不想要這個孩子,不會用這麼明顯的手段落人口舌。」
「是她。是她。」嫡姐哭著哭著就笑了:「上官鶯鶯那個賤人,她把毒下在了糕點里。她知道我不能問責太子,她就這麼無聲無息殺了我的孩子。」
她揪緊被子,手指骨節分明,眼淚簌簌落下:「我甚至不能為我的孩子討一個公道。」
我一面安撫嫡姐,一面對東宮爭寵的手段感到膽寒。
13
院中的落葉青了又黃,不知不覺,我來到王府已有整整一年。
入冬以后,老夫人身體便不大自在,我時常去她屋里侍奉。
老夫人說,她年輕時住在皇宮,皇宮很大,她這輩子都未曾走遍皇宮的每個角落。她像講故事一般,講了很多嬪妃從爭寵到失寵,從失寵到復寵,從復寵又到失寵的過程。
我聽著有趣,纏著她多講一些細節,她卻搖搖頭。
她說:「皇宮里人心叵測,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我。」
她又說:「小五啊,幸好你沒嫁給太子。」
我趴在老夫人的膝蓋上,就像兒時趴在小娘的膝蓋上一樣,她輕輕撫摸我的腦袋,「小五,我知道你外表乖巧,內里是個有想法的孩子,辰兒他——」
她說這話時,我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到李辰立在門口,他比往日看著憔悴了許多,那種神采飛揚、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見了,他走上前,朝老夫人跪拜,「孩兒要領兵隨皇兄去東山剿匪,平定叛亂,不能侍奉母妃,請母妃多多保重。」
老夫人溫柔地朝他招招手,「來,你過來。」
李辰走過來,跪在我旁邊。
老夫人把我們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笑著說:「都要走了,好好告個別吧。」
老夫人借口去院中賞花,留下我和李辰面面相覷。
我坐在床上摳手,他站在窗下發呆,半晌無言。
我瞥見他臉上青灰色的胡茬,想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話茬:「喂,你餓不餓?」
他搖了搖頭。
「可是我餓了。」我摸著自己餓得癟癟的肚子,建議道:「不如我們去用膳吧。」
他點頭。
這是自那日以后,我們第一次在一起用膳,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我只能遠遠看到他的一個背影。
嫡姐說,朝中有人想擁三皇子與太子爭儲,李辰為了幫太子拉攏人心,游走于朝臣之中。
我竟不知道,李辰肯幫太子做事。
他那麼一個逍遙閑散的人,也卷入了皇權爭奪之中麼?
李辰朝我碗中夾了一個雞腿,淡淡地說:「我走以后,王府中的事都交由你來打理,有什麼急事,派人去東山通知我。」
東山的匪患盤駐已久,傳聞,他們燒傷擄掠,無惡不作。
我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問:「非去不可嗎?」
「這是兵部的事,你只是一個王爺,為什麼要你領兵剿匪呢?」
他也望著我,云淡風輕地笑笑,「我不僅是王爺,我還是天朝的子民。」
我知道再說下去,他就要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話來搪塞我。
他真實的目的,卻不肯告訴我。
我也不知怎地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他伸出手幫我揩去,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若我回不來,你就把這封信打開。」
14
嫡姐小產后一直郁郁不快。
太子對她有愧,常去探望,嫡姐總是說著說著,就提到那未出世的孩兒,說那孩子可憐,死的不明不白。
太子起初還寬慰她兩句,日子久了,提起此事,便鐵青著一張臉,甚至摔下筷子,輕斥:「怎麼,太子妃是要讓本宮給你的孩子償命嗎?」
嫡姐抱著嫡母為小世子做的衣裳,眼淚流干了,她說:「你看,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孩子的父親都不肯為他求個公道。」
「在這東宮,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
說來也巧,太子和李辰領兵去東山的第三日,上官鶯鶯那里便傳來有孕的消息。
太后親自駕臨東宮,賞賜了一屋子的東西,給上官鶯鶯配了三名太醫,五位嬤嬤,并親自下了一道懿旨——請太子妃保護上官鶯鶯母子安危,如有意外,一定追究太子妃的責任。
上官鶯鶯挑了兩樣賞賜,來到嫡姐的殿中耀武揚威,她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宰相的女兒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輸給我,懷的上孩子,要生的下來才行。這東宮的主人,以后還不一定是誰呢。」
我站在嫡姐旁邊,看著她被氣的臉色發綠又變黑,但是她最終壓下了怒火,一言不發地收下了禮物,并囑托宮人照料好上官鶯鶯的飲食起居。
我們心中都清楚,若上官鶯鶯誕下世子,嫡姐的太子妃之位定然不保。
李辰走后,我將那封信收在了梳妝匣里,無數個夜晚,我坐在窗下,想打開都忍住了。
很奇怪,我明明從未想過與他共度此生,躺下來,腦子里卻全都是他。
他帶我飛上屋頂看星星。
帶我去賭坊推牌九。
我們一起去翠香樓吃滿京城最好吃的翡翠蒸餃。
背著喝醉的我在林蔭小道上慢慢走。
……
一點一滴的回憶全都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