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這一年里,繡荷包成了保留項目。
原本只需要換掉藥包即可,可阿渺笑著說想要每個月都有一個對應的樣式。
我便絞盡了腦汁,給她繡了十二種花色。
每個月初一,她還真的會換著戴。
落花竟都不及繡出的花色,準確地預報著一年的時光流轉。
而第二年的初雪,阿渺病了。
病得很嚴重。
我去太醫院請了半天,只有最年輕的小太醫給阿渺把了兩次脈。
我在一邊干著急卻幫不上忙,便去宮里的祠堂開始抄寫經文。
后來時間久了,干脆把東西搬回怡和殿抄。
有時抄到一半,阿渺啞著嗓子喊渴,我便放下筆墨,端起一碗熱茶。
喂完阿渺再執起筆,滿紙暖意。
抄完一卷經書焚燒后,阿渺的病終于有了起色。
我激動得抹了一夜的淚。
自此,這孩子有點事,我便抄經。
她總笑話我迂腐。
這孩子懂什麼。
有個寄托,在這偌大的深宮里,已是不可多得的幸運。
后來這孩子的性格終于越發平和。
在我的鼓勵下,她也越發上進,開始慢慢做一些能讓皇上稱贊的事。
唯一頭疼的,便是阿渺后來越發沒大沒小。
我明明是她母妃,她卻私下叫我姐姐!
我總是點著她的額頭,說我比她大五歲呢。
阿渺便不服氣地說,才五歲而已。
后來說多了,我竟也開始這樣覺得。
五歲而已。
若非我們都身世飄零,或許,本該是一起討論服飾紋樣,首飾風潮,一起做桃花酥的關系的。
而非……隔著再也觸碰不到的生死。
4
吱呀的木門聲打斷我的回憶。
透過門縫,我看到阿渺神色擔心。
我突然害怕起來。
我死死抵住門,不想讓她看到我的樣子。
可阿渺只是輕輕一推——
門和她,都穿透了我。
……我已經死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魂魄而已。
我飄到阿渺跟前,想遮住她的眼。
可……
圣旨從阿渺手中悄然滑落。
她走到閉眼的我跟前,用儲君專用的華服袖子給我擦去嘴角的鮮血:「母妃?怎麼在自己的宮里還能摔倒呢?」
眼淚驀然涌出。
阿渺雙手推著我:「醒醒,我不和你鬧脾氣了。母妃,你醒醒。」
可我已無法再醒來。
半個時辰里,鮮血干涸,身體變冷。
阿渺就這樣抱了我半個時辰,一動不動。
而我飄在半空,再也無法觸碰她。
直到……
阿渺緩緩垂下手,觸碰向自己腰間的香囊。
上面的花色,便是我最初繡的蓮花。
四季輪轉,等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阿渺慢慢解下腰間的繩結。
我在半空中尖叫出聲:
「阿渺,不要!」
這個香囊,是阿渺的暴戾性格,唯一的壓制了——
可,沒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
我只能看著阿渺慢慢解下了香囊,把腰間換成了一柄匕首。
她帶著微笑,走進了鳳儀宮。
5
阿渺進鳳儀宮的樣子太過駭人。
她身上的禮服已經一塊紅一塊黑,上好的錦緞已然皺皺巴巴。
而她的臉上,亦是血跡斑斑。
皇后彼時剛更衣,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
我在半空緊跟著飄進鳳儀宮,亦是嚇得不輕。
阿渺神色已恢復淡然。
她開口,仿佛今日無事發生,踏入這里只不過是一次日常的問候:「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手里的茶已經滴在了嵌著東珠的玉鞋上。
她的心腹婢女琉璃輕輕點了點皇后,又行了個大禮:「是皇太女殿下來請安了!殿下請體諒,皇后娘娘今日操持夜宴,已甚是疲累。」
皇后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她迅速恢復了高貴優雅的神態:「渺兒啊,該改口了。」
「從今以后,本宮便是你唯一的母后了。」
琉璃也立馬反應過來,滿臉堆笑,室內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殿下,還不快叫一聲母后?」
叫吧,我想。
叫一聲而已,阿渺。
一聲母后,便能保你一生平安尊貴啊。
阿渺突然笑了。
她說:「是啊,終究。」
「是要叫母后的。」
我突然就聽懂了阿渺的言外之意。
我的阿渺……
我飄了出去,試圖讓晚風助我冷靜一些。
翌日,阿渺收拾干凈,冷靜地住進了鳳儀宮偏殿。
她所有的家當,不過兩個婢女的三個包袱。
而她本人的手里,卻抱著……一個牌位。
我的牌位!
她抱著牌位,小心地放置在了正殿供奉神明的祭臺上。
隨后她對著皇后跪下:「我朝自古以孝治天下,母妃暴斃,兒臣若毫無反應,天下人該如何臣服于兒臣未來的統治?又會如何揣測母后?」
室內有輕微的木片碎裂聲。
坐在上首的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竟生生捏斷了貴妃榻上的金絲楠木雕花扶手!
而阿渺,嘴角帶著得體的微笑,氣場卻步步逼近皇后:「母后母儀天下,難道連這點小事都容不得嗎?」
我噗嗤笑出聲。
皇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是不得不松了口:
「三年。」
她說:「最多三年,守孝結束后,牌位必須挪出鳳儀宮。」
阿渺微微一笑:「好。」
「三年,足夠了。
」
……這句話。
是我想的那樣嗎?
6
皇后回到自己的寢殿,把能砸的全砸了,不解氣還找借口發落了兩個鋪床的下等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