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鄭豫真正的報復,讓鄭家往后的日子不再安寧。
因為,鄭豫的確是鄭家雙生子。
在鄭肅厲聲追問下,鄭侯爺跟夫人才坦白了實情。
當年鄭母一胎雙生,這本是大喜事。可年初時陛下做了個夢,夢見大陳王宮將毀在一個雙生子手中。陛下大駭,立即下令,凡產雙生子者,母子三人一同處死。就在上月,陛下心愛的貴妃都因雙生子而被秘密處決于宮中,區區鄭家,又算個什麼。
當即,鄭母就讓親信嬤嬤將落地時沒哭出聲的弟弟帶去郊外喂狼。
嬤嬤是個良善人,將弟弟交給山下一獵戶撫養,回府后假稱已將弟弟扔進狼窩。誰知那年冬天,鄭侯爺帶著鄭肅去郊外狩獵時,無意間撞見了在林中捕野兔的弟弟。
侯爺如臨大敵,回府拷問嬤嬤一番,才知了當年的真相。
嬤嬤為了保全家人服毒自盡了,鄭侯爺派人將弟弟帶到遠離京郊的地方除掉。誰曾想,弟弟不僅逃脫出去,還誤打誤撞地被見過鄭肅的北烈人看見了。
深夜里,鄭侯爺跟夫人紛紛說著自己如何不易,忙著為自己開脫,卻不曾有人向鄭豫道一聲抱歉。
我聽得遍體發寒,我想象不出天底下怎會有這樣殘忍的父母,想象不出鄭豫在知道自己身世時內心的絕望和無助,更想象不出他一個中原人像傀儡一樣被養在北烈會有怎樣的遭遇。
后來我才從逃竄的北烈宮人口中得知,鄭豫名義上是皇子,實際上卻連血統純正的一條北烈犬都不如。
他兩還在哭訴辯解。我忍無可忍,端起一杯開水潑到他們臉上,痛罵道:「當初鄭豫怎麼不毒死你們!」
鄭母被開水燙得亂叫,嚷著要鄭肅將我休了。
可這樣齷齪的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
鄭豫不在,鄭府就不再是家了。
18
我跟鄭肅和離了,成了京師的笑話,但我早不在乎了。
鄭肅曾用盡心思挽留我,我想他心里約莫是有我的,可這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如今的我只想帶著鄭豫的遺骨回到邊地,回到我們初遇的地方。
我娘知曉鄭豫的事后,暗暗流了一夜的淚。天明后她同我說,她要與我爹和離,陪我一道回邊地。
臨行前一日,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著,像一具失了靈魂的殼。
從日上三竿到華燈初上,我走遍了每一處同鄭豫停駐過的地方, 我還買了幾串冰糖葫蘆,邊走邊吃。直到一個小女孩拉住我的衣袖, 問我是不是跟哥哥走丟了, 我才驚覺自己落淚了。
真巧, 她竟是先前被鄭豫搶走冰糖葫蘆的那個小女孩。
「是啊, 姐姐把哥哥弄丟了,找不回來了。」我蹲下身說。
「那就去長街吧,那兒亮堂,一眼就能看到。」
長街, 是我跟鄭豫放花燈的地方。
我混在人潮中, 隨波逐流上了橋。
「哎?姑娘, 當真是你呀。」一位賣花燈的老板叫住我, 臉上掛起如釋重負的笑。
我茫然地看向他。
只見老板從竹婁里取出一盞燈, 說道:「是上次那位小郎君囑托我的, 說若是再見到你,請我把他的許愿花燈交給你。姑娘是有福之人,這位小郎君待你很有心啊。
」
我接過花燈, 看到燈面上熟悉的字跡。
——阿伶之愿皆可成真。
隱忍數日的眼淚在這一刻轟然爆發,我抱著花燈在人潮攢動的長街上哭得泣不成聲。
那些我用來開解自己的理由諸如家國道義, 匹夫之責, 在這一刻突然潰不成軍。
我迷路了, 再也回不了家了。
后記
再見鄭肅是一年后,彼時邊地已被正式劃入大陳的版圖。
與北烈的那一戰捷報頻傳, 最終北烈王庭被徹底傾覆,鄭肅因此被封為「戰神」。
「可我受之有愧。」同我喝酒時,鄭肅苦笑著說,「若非鄭豫故意將錯的城防圖送去北烈, 這一戰不會那麼容易。阿伶,鄭豫他沒有叛國, 我錯怪他了。」
我輕聲笑道:「我知道。」
那盞花燈早就告訴我了。
自始至終, 他想報復是只有先帝和鄭家。他并不愿將無辜的百姓也牽扯進來, 他也想要國泰民安,再無戰事。
我的愿望,也是他的心愿。
傍晚將至, 我催促鄭肅快些回營, 我還要去告訴鄭豫這個好消息。
鄭肅想一起去,被我阻止了。我想, 鄭豫并不想再見到鄭家人。
鄭肅沒再堅持, 只愧疚地說:「是鄭家對不住他。」
可對不住他的, 又何止鄭家,還有我。
我只希望, 鄭豫能等等我,待母親百年歸壽,我便立刻下去找他, 向他認錯,請他原諒,末了再告訴他我那句不敢宣于口的心事。
「阿伶。」出門前鄭肅再次叫住我,「我們當真……」
他沒有說下去, 但也不必說了。
我提上果籃,踏著金色的霞光朝邊地深處那座墳冢走去。
邊地遲到的春風吹落墳冢旁的那一株梨樹。
共赴一場梨花雨,也似霜雪共白頭。
那兒才是我的歸宿。
-完-
月亮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