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燭火映照著他的臉龐,將他眸中的冷戾盡顯無疑,宛如地獄惡魔。
鄭肅最先回過神,下令圍攻,然而高墻之上一支弓箭隊如春筍般在暗夜中忽然冒出,將鄭肅的人包圍。
「鄭豫!」我怒目瞪向他,「你可知這樣會給大陳帶來什麼災難!」
鄭豫卻是一笑:「嫂嫂莫急,就要結束了,放箭!」
漫天箭雨墜下,北烈精銳們紛紛倒下。
鄭肅也被眼前的情形弄迷糊了,旋即,他認了出來,那是太子親兵。
王城之內與鄭豫合作的人,正是已年過三旬的太子。
一個求的是皇位,一個求的是復仇。
只是,狡兔死走狗烹,奪位之后,太子又豈會容下知曉他一切罪惡的鄭豫。
果然,天子死后,太子反水,痛斥戈勒不顧兩國邦交,弒君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鄭豫平靜地看著太子表演,含笑對我說:「你們京師的人還真是如出一轍背信棄義,好,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鄭豫從袖中掏出一塊方匣。
眾人看清,那是炸藥。
太子想要逃竄,可為時已晚。鄭豫吹燃火折子,引線即將燃燒。
鄭豫的面色,卻在此時突然一滯。
一把斷劍刺入他的腹中,斷劍的另一端是我。
他毫不意外地看向我,唇角含笑。
「鄭豫。」我終究是愧疚的,「很抱歉辜負了你的真心,這條命給你,全做賠償。」
下一瞬,我撲身上前,抱住他的身體,沖鄭肅喊道:「放箭。」
我那一劍并未刺中根本,以鄭豫的身手反手便可取我性命繼續行事,唯有箭雨能克制住他。
我已做好拼死制住他的準備,可誰知鄭豫卻無半點反抗之舉,只由我抱著。
紛雜之中,我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溫暖如火,與我的毫無分別。
箭若流星,紛沓而來。
忽然間,我不再害怕。
「鄭豫,對不起。」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只對這個少年感到抱歉,抱歉我像他生命中經歷過的那些人一樣,為了富貴也好道義也罷,拋棄了他。
我信他所言,但太子不能死,大陳不能亂。
然而,迎上我的確是鄭豫純真的笑臉,像個單純好哄的小孩。
「好,我原諒你了。」
下一瞬,我的身體被人狠狠扭轉,一個巨大的懷抱將我擁住。
我張皇地抬頭,只見鄭豫張開雙臂將我護在身下,一支冷箭射上他的后背,接著第二支,第三支……
鄭豫的嘴角漸漸滲出鮮血,鮮紅的血滴在我的面上,它們像一把把鉤子,將那些被我藏在心底的秘密沾血帶肉地全部勾了出來。
「鄭豫……鄭豫……」我慌亂無措地喚著他的名字,叫他們快停下弓箭,可沒人理會我的聲音。
最終,鄭豫再無力為我支起一片天空,他滿身是血,倒在我的胸前。
「阿伶。」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可熟稔溫柔地像在唇邊摩挲過千百遍。
有夜風自東面吹來,吹落庭中最后一樹梨花,紛揚的白花落在我們的頭上。
鄭豫蒼白的面容上忽然牽出一抹釋然而欣慰笑意。
共赴一場梨花雨,也似霜雪到白頭。
「阿伶,一飯之恩,我還了。」
他的手顫顫巍巍地抬起,在堪堪要觸到我頰上那朵梨花時,墜下了。
天空下雨了。
我木然地抱著他的漸漸冷卻的身體,心忽然裂開了。
16
我做了一個夢,回到我五歲那年的冬天。
那天,我在門口玩雪時見到了一個餓暈在地的小乞丐。我回家盛了碗米飯給他,還偷舀了一碗姨娘熬在火上的雞湯。
我問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小乞丐說,他原本長在京師郊野,無意間沖撞了貴人便被人帶來這里,他是費了好大勁兒才逃出來。
見他可憐,我就說待我娘親明日歸來,我就請她留他在家做小廝。小乞丐高興極了,比劃了幾下不知從哪里偷學來的招式,說要給我當護衛。
當夜,我偷偷塞給小乞丐錢,讓他先找間客棧住下。我們約好,第二天見。
可直至第二日正午,他都不曾來我家。我娘帶著我去問客棧老板,老板說,昨夜有幾個衣著華貴的北烈人將那小乞丐帶走了。
北烈人,我們是惹不起的。
我娘說,小乞丐八成是被北烈人帶回去當奴隸了。
我為此傷心了一好陣子,后來隨著年歲漸長,這件事也被我遺忘了。
可誰能想到,北烈是竟是看中了他的相貌,想將他養成棋子。
他們從一開始就計劃這場偷梁換柱。
鄭肅說鄭豫心思深沉,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好,他必有所圖。
可是他圖我什麼?
他只是想報當年的一飯之恩。
但我竟然忘了他,還殺了他。
17
先帝慘死,太子繼位,陳國上下對北烈的仇恨達到全所未有的高度,大陳子民也因此團結成繩。
鄭肅擒賊有功,被加官進爵,但鄭父卻解甲還鄉。
鄭肅說,鄭豫的目的達到了。
當今天子生性多疑。對于篡位一事鄭肅猜到了多少?鄭豫是否當真是鄭家雙生子?我先嫁鄭豫,后又跟鄭肅,這個中真相,我又知曉多少?
疑心的種子一旦埋下便不會消亡,它會長成參天大樹,隨時會將鄭家碾作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