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躲避戈勒的探子,我喬傳成流民一路南下回到京師,發現他竟然娶了你。」說到這時,鄭肅掌心收緊,「我曾幾次與我父親聯絡,都被他截斷了。他監視的不止我,還有鄭家的每一個人。」
我聽得心驚,想象不出在我面前謹慎又怯弱的鄭豫,竟會有這樣縝密的心思。
「阿伶,我需要你幫我。」
第二日,我突然回了鄭府,沒有告知鄭豫。
臨走前,母親拉著我的手一再囑咐我,要跟鄭肅好好過日子,早些生下一兒半女。我看著喬裝成小廝的鄭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鄭豫去軍營了。但鄭肅說,院子上方那些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布滿了戈勒的暗探,我只得以送禮的由頭把喬裝成搬運小廝的鄭肅帶去見了公公,才知婆母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北烈的毒。
天擦黑時,鄭豫回來了
他詫異我突然歸家,又問我母親如何了,舉止做派儼然是個好女婿。
是夜,我們依舊同寢而眠,我睡床,他睡地。
可這幾日的信息,讓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嫂嫂是睡不著嗎?」鄭豫輕柔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
我暗自懊惱,卻也只能應著他的話「嗯」了一聲。
「那不如我陪嫂嫂說說話?」鄭豫提議。
我沒有拒絕,可要說什麼。
之前的我們能拉扯家長里短,也能共議國事,能談論京師的烤鴨,也能說道邊地的美酒。可如今,當身份與謊言橫亙我們之間時,我竟一個話題也尋不出來。最后,我讓他說說他的事,因為先前他也讓我講過我自己。
鄭豫說,他原是被一家獵戶收養。
獵戶夫婦將他視若己出,日子雖然清貧,但一家人過得和樂美滿。直到某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被逼迫著去當另一個人時,他連最卑微的幸福都握不住了。
「那之后,我時常在想,明明是雙生兄弟,怎麼一個是侯府小將軍,一個卻是鄉野雜毛,為什麼被拋棄的人偏偏是我?既已拋棄,又為何再次將我拉入這些紛爭。這世道本就不是我做主要來的。」
「嫂嫂你可知,如果能重新來過,我寧肯死在出生的那一夜,無聲無息,無痛無苦。」
他語調柔和,甚至帶著幾分笑意,可我卻聽得無比悲涼、
真是可笑,明知他是在編謊話騙我,可我的心卻不可遏制地柔軟了。
「這大約是我們要用一生去治愈的傷吧。」
我并不想敷衍搪塞他。因為相似的遭遇,那道橫亙在我們之間的身份鴻溝在這靜謐的夜中,忽然沒那麼難以跨越。
「幼時我也不明白,爹爹既不喜歡我娘,又何必娶她,何必生下我。生下我,又厭惡我,如果能做選擇,我也寧肯不來這一遭……」
「嫂嫂幼年竟也是這樣?當初我還以為……」鄭豫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有些糊涂:「當初?」
鄭豫卻岔開了話題:「若是可以,嫂嫂可愿舍棄京師富貴,再回邊地?」
我迫不及待地說:「愿意。」
我懷念邊地粗獷的風,懷念那兒淳樸的人,懷念那兒無拘無束的自在。
鄭豫歡喜笑道:「好,那我們說好了。待此間事了,我們一起回邊地。」
一起回邊地,多麼好的憧憬,如果這不是謊言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北奴三皇子就好了,如果他沒有欺瞞算計過我就好了,可惜沒有如果。
做戲也好,放任也罷,我終是應聲笑道:「好,一起回邊地。」
13
我以為鄭肅回府后會立即行動,可他說,要將計就計。
鄭肅告訴我,鄭豫利用職務之便向北烈傳送了不少大陳的機要,但奇怪的是,北烈并未對相應的城池發起進攻。
聽到這時,我心中忽然涌出一絲期盼。
「會不會他壓根就沒把情報送回去?」
「不可能!」鄭肅看向我的目光有幾分痛心,「阿伶,他是北烈三皇子。」
我緊張又心虛地不敢說話。
似要消除我所有幻想,鄭肅繼續說道:「北烈未發起進攻,是因為鄭豫還有一份情報沒送出去,是皇城的布防圖。他在宮中有內應,而我想將這內應一并揪出來。」
我明白了,用真的布防圖讓潛伏在京師的北烈殺手和宮中內應紛紛入局,但實際上,鄭肅早就秘密變動了宮內駐防,只待甕中捉鱉。
我陡然睜大雙眼,眼前浮現出北烈在邊地燒殺搶掠的情形,那漫天的火光和凄厲的哀嚎曾是我幼時陰影。
我那一絲期盼在火光中熄滅。
多可笑啊,我竟會去想,他是不是為了我放棄了計劃。
「那何時行動?」
遲疑片刻后,鄭肅才說:「三日后。」
「阿伶,我不想瞞你,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但若你對他……」
「我對他什麼都沒有。」我截斷了鄭肅的話,「護衛陳國,乃是大陳子民之職。」
14
明日傍晚便是行動時分。
這兩日我同鄭豫的相處與往常無異,我甚至還給他做了兩個荷包,他很欣喜,一直佩戴在腰間。
今夜正好是十五,京師每月十五都會有燈會,鄭豫問我想不想去看燈。
我看著他澄澈的雙眸,明知道他有百轉心思,可還是應了下來,不是怕露餡,而是真真實實地想同他看一次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