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在家里百無聊賴,每日掐花斗鳥,打到家里沒有一棵樹上能停下只鳴蟬。
直到那日,都城驚變,我匆匆忙忙穿上靴子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跑,早有準備的大哥在緊鎖的大門前逮住了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不許胡鬧。」
「大哥,他們說九公主遇伏了!!!」我急得跳腳。
「你去有什麼用,先管好你自己,管好謝家。」大哥厲聲呵斥,「有消息,姑姑自然會傳信來。」
大哥說話向來不中聽,只是他說的話也向來一言九鼎。我頹然在家坐如針氈,滿腦子胡思亂想,小時候的事一樁樁一件件蹦出來。
我發現,她管著我,跟老師告狀,看著我課業這些事,我都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袁夫子罰我抄書,她看著揉著手腕流眼淚的我,會無奈地搖頭,用左手執筆,替我分擔,夏日里午休我偷跑去沾知了,她會一邊說謝陽你簡直無法無天,小心夫子罰你,一邊緊張兮兮地幫我放哨。
她那樣謹小慎微不出錯的一個人,在姑姑和夫子罰我手板時,也會站出來擋在我前面。
我好像從來都不像我說的那樣討厭她。
幾日后,消息傳來。
寧奕出征。
九公主和親。
我腦子里轟地一聲。
寧奕是為了九公主不和親出征的,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換了皇上的應允,想來必然是生死賭局。
他做到這個程度,我很難再說服自己他純粹是為國請命。
我覺得我得做點什麼。
寧奕若是做不到,九公主該有個退路才是。
我要我也能留下她,留她在中原做一輩子的公主,留她永遠可以打打鬧鬧開心快樂,留她在我的身邊。
我有一瞬間不恥于自己的卑劣,在我直面他們之間的牽絆的那天。
04
我第一次鄭重地求到我的二嫂面前,嚇得我的二嫂,當朝的七公主,手滑摔了一只上好的杯盞。
可得知我的所求之事,二嫂又一口應下。
她說,九公主是她最心疼的妹妹,她也想為她拼到萬全。
她帶我去見了禁足中的九公主。
九公主瘦了許多,穿著素色的衣裙,拿著書的手腕看起來像是輕輕一碰就會折斷,但是她立在那里,脊背挺直,仿佛什麼都不會壓彎她的風骨。
我對她說,我也可以當駙馬。
不出所料被她拒絕了。
她眼里坦坦蕩蕩,看我的眼神和幼時并無什麼兩樣,甚至連一絲慌亂和窘迫都沒有。
我嘴上還在插科打諢,心里卻沉下去。
她大概是真的一點也沒想過要嫁我。
可是她又那樣了解我,就像我至親的家人一般,在我回府之后,便收到了她送來的藥膏。
看到藥膏,我頭皮一緊。
果然,不一會兒,姑姑看了我求見的帖子,怒氣沖沖地派了身邊的嬤嬤回來。
于是我又結結實實挨了頓打,那藥膏,也實實在在派上了用場。
可是我并不打算就此放棄。
沙場詭譎,寧奕失蹤了。
我捂著屁股,一步一嘶挪到公主府的后墻外,靠幾個小廝奮力托著,平日里上山下海,無所不能的小旋風我本人,才艱難又狼狽地爬上了院墻。
甚至碰掉了外墻的一片瓦。
九公主循聲看來,像是透過悠悠時光,透過我們吵吵嚷嚷的幼時,看向我。
我說,小師父,你嫁我吧。
即使我知道,我眼前的姑娘,在高墻中日漸干枯疲憊的內心里,已然裝了別人。
05
父親常說,姑姑聰慧識時務,卻常有驚人之舉。
我以前不信,在我心里姑姑潑辣爽利,實際上行事滴水不漏。
我沒想到的是,使臣覲見,姑姑十萬火急地叫上了我。
傳令的宮人腳步飛快,神色張皇,他吞吞吐吐地復述了姑姑的話,嚇得我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既是死局,亂棋渾水,或有生機。」
我騎馬揚鞭一路奔到宮門前的街道,剛剛翻身下馬,便見軍中傳軍報的斥候策馬疾馳,從我面前絕塵而去。
我隨著宮人交了手令進了宮門,一路低頭快步往里走,呼吸亂得我胃都痛得縮起來。我抬頭深吸一口氣,卻呆住了。
二門里城樓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漫天的夕陽云霞,她衣袂紛飛,發尾被風高高地揚起,她微微仰著臉,眺望著遠方,輕快地像是能一躍而起,跳進云彩里,將霞光披成衣裙。
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總覺得,她大概笑著,眼睛很亮。
寧奕凱旋那日,我便看清了。
九公主微微低著頭,看著城樓下的萬千將士,和陣列前,風塵仆仆也掩不住意氣勃發的少年將軍。
想起那日進宮,姑姑看著我,滿眼疲憊,神色復雜。
姑姑說,你來晚了。
想起來,我和九公主之間的一切,都似乎是猶豫太久,來的太晚了。
漫長的幼時里,任性太久,開悟太晚了。
長大之后,肆意太久又成熟得太晚。
在我終于察覺到我的目光總是下意識地去追尋小師父的時候,在我終于開始奮力奔向小師父的時候,又總是每每晚了一步。
城樓下的小將軍,騎在馬上,也抬起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