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番五次地提親,也正常?」
「可不興誤會。」
說到這里,我坐直起來,義正詞嚴地解釋,「那可真是發小的義氣,他知我不愿去和親,故有此一幫,當不得真。」
那時候的謝陽,義氣得令我刮目相看,潛意識里,我也覺得我應該肝膽相照,至少此事上,不應該讓他蒙冤。
寧奕定定看著我,滿臉寫著我聽你胡謅。
「真的!你這真的是冤枉好人,冤假錯案。」
他對著我滿眼的真誠,欲言又止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問。
「你竟沒有當真?」
「本來就不是真的。」我頗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窗框就像公堂的醒木,被我拍得啪啪響。
「那小子從小對我說過最多的話,不是說他要把謝家秘制的泡菜壇子扣我頭上,就是說他長大要當官把我發配嶺南喂猴,怎麼可能想娶我。」
寧奕:……
「對了對了,」我想起一件極有說服力的佐證,忙不迭地開口,「小時候謝娘娘曾戲言,要謝陽娶我做媳婦。」
「謝陽足足哭了一整天,吵著嚷著與其娶我,不如娶程太傅做媳婦,至少程太傅下了學不會盯著他做功課。」
寧奕無語,噎了半天,才無不感嘆地擠出一句。
「果然人還是該自幼謹言慎行。」
吵吵笑笑了一陣,馬車便停在了鎮遠侯府外。
和寧家的長輩在大婚過禮時是見過的,今日來已是熟稔,奉了茶,鎮遠侯和夫人便帶我們去祠堂上香。
祠堂闊大空曠,一塵不染,只有裊裊清香。寧奕點了香,領著我一座座牌位拜過,最后停在兩座邊緣的牌位前。
牌位是半新的。
他舉著香拜過,那種隨意的鄭重,仿佛手里的是酒杯,對面的,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笑著和他對酌的兄長。
「二哥,三哥,小六成親了,帶弟媳來見你們。」
寧夫人在一旁,眼眶通紅,卻極力隱忍著。
我上前,虔誠地鞠躬拜過兄長,把香置于香爐中。
寧家二哥,三哥,若你們在天有靈,請原諒我。
為我此生不必心意難平,私藏了你們最出色的弟弟。
祠堂出來,是另一番人間。
寧家后園辟出了很大一片空地,翻整成一壟一壟,種滿了稀奇古怪的植物,有一壟甚至在這隆冬臘月里,都油綠油綠,盈滿勃勃生機。
鎮遠侯換了一身短打,扛著鋤頭在地里揮得飛起。
寧奕啞然失笑,「這麼些年了,爹這勁頭,還這般足。」
鎮遠侯遠遠看到寧奕,揚聲喝斥,聲如洪鐘,中氣十足,卻不嚴肅,一點都看不出已經年過花甲。
「臭小子別想躲懶,快來幫我鏟鏟雪,一會兒把我的寶貝們都凍壞了。」
寧奕朗聲應了句,回身拉了拉我的手,似是詢問。
「你快去吧,可有何我能幫上忙的?」眾目睽睽下,我有些羞赧,溫聲應他。
「公主不必管他,若是這小子偷懶耍滑,讓自家夫人辛苦,他爹可是要揍他的。」
寧夫人看著我們交握的手,有些促狹地咯咯笑起來,膩歪地瞪了眼寧奕。
「你呀,就放心把你寶貝夫人交給我,惹她不痛快了,你拿娘親是問便是。」
眼見著父子倆在雪地里忙得虎虎生風,時不時還互懟兩句,我不自覺帶了笑意,心里熱騰騰的。
「他爹自從榮休下了戰場,整日里閑不住,」寧夫人傷腦筋得很,卻是個直爽性子,止不住地吐槽,「這招待公主的大日子,還記掛著被風雪壓趴了的寶貝作物,實在是……」
「無妨,夫人別把我當公主便是。」
我挽著她的胳膊,在廊下找了個不串風的地方坐下。
「一家人,合該這般熱熱鬧鬧的。」
寧夫人隨軍多年,身健體壯,心思卻細膩得緊,見我手指冰涼,忙叫人送了手爐來。
「夫人可恨我嗎?」
「嗯?」
寧夫人愣了愣,思索了下才反應過來,忍不住點了點我的額頭,氣不打一處來。
「這與你何干,你這丫頭,心思這樣重,多累人。」
她在廊下的欄桿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拉著我坐在身側。
「自小,我便隨他們兄弟幾個,只要自己想要,自己選的,醉臥沙場也好,閑云野鶴也罷,只要自己覺得逍遙快活,便是理想。」
她頓了頓,眼里帶了些暖意融融的笑。
「那日皇上召你進宮賜駙馬,他頭也不回地跑出去,馬鞍都沒扎嚴實,在門口就摔下來。」
我愕然。
「他也顧不上疼,翻身上馬就往宮里狂奔。」
她溫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
「那時我便知道,他的理想,是你了。」
22
迎春花剛剛把皇城外的花池墜出滿目的金黃,我和寧奕兩人,一車一馬,便踏上了南下的征程,去兌現他許給我的江湖之遠。
是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遠離京城,起先我還有些拘謹小心,一路行山看水走到江南時,我已經如同脫韁的馬斷線的紙鳶,肆意到有些野。
我們一起去了臨安明前春茶的品茶會,在蘇杭的綿綿細雨中消磨了一整個春天,賴到趕上了太湖第一場河鮮宴,才依依不舍往南去。
在夏日里坐了泉州的商船出海,到嶺南時,最后一波荔枝正要罷市,穿過煙波浩渺的洞庭,又折回蘇州拎著燈籠抓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