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快馬先回來看了看。」
「我怕來晚了,趕不及。」
沒頭沒腦的話,我卻清清楚楚明白他每一個字在說什麼。
我有些慌亂,不知道說什麼能避開這種奇怪的氛圍,只好指了指暖閣里還咕嚕著香氣的銅鍋。
「一起喝一杯嗎?」
兩人在暖閣里坐下,他喝了一口酒,像我之前一樣,舉杯敬了敬明月。
「框著月亮,像一幅畫。」
「在陳羌看到的月亮,很不一樣吧?」我抿了口酒,無端覺得嗆人了些。
「風鳴山再往西去,是一片大漠,很難隱匿身形,我們需趁著夜色行軍。大漠的天幕空曠高遠,月亮也孤獨得緊。」
他說起這些時,眼里有顧盼神飛的光彩,仿佛穿過九重城闕,置身蒼茫大漠,迎著風沙也格外痛快。
「前后將士都不出聲,偶爾會有自己一個人在這望不到邊的孤寂里行走的錯覺。」
「那一刻看著四下里,覺得自己渺小極了。」
我靜靜聽著,又給他斟了一杯酒。
「我想著,雖然前路未卜,但是我和公主,望著一樣的月亮。」
我手一頓,酒水灑出來幾滴。
心里有些隱秘的期待,卻又害怕他接下來的話。
「今日慶功宴上,陛下問我想要什麼封賞。」
他眼睛亮亮的,越過暖鍋的水汽,溫柔地看著我,在燭火和醉意里,瀲滟成一片勾魂奪魄的波光。
「我想著,總要問過你愿不愿意。」
「才好去求一求賜婚。」
有什麼如同煙花一般在我腦中炸開,砰然一聲,我便愣在了原地。
他站起身,握拳按在胸前,單膝跪下,行了個侍衛禮。
「不知卑職有沒有這個幸運,能高攀九公主殿下?」
「卑職自當以血肉之軀拼盡全力,護佑公主一生安寧順遂。」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爭氣的淚意往上沖,我咬牙忍住,再開口,聲音干澀。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你該在八百里風沙大漠里縱情馳騁,追風逐月,該建功立業實現抱負,該有整個中原誰也羨慕不來的錦繡前程,我不能……」
「公主,」他溫聲攔住了我后面的話,「卑職只想知道公主愿不愿,想不想,公主不用考慮能不能。」
他半跪在地上,執拗地盯著我,滿眼都是小心翼翼的忐忑和慌張,酒色染上他的眼尾,帶著些可憐的紅。
「寧奕,你會后悔的。」我艱難地回應他。
他堅定地看著我,吐字很輕,卻擲地有聲。
「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我才會后悔。」
16
夜色深深,我盯著繡著如意松鼠的帳頂,心亂如麻,久久無法入眠。
一閉上眼,全都是在秋色月華里,坐在我身旁言笑晏晏的寧奕。
「我今日來得突然,不敢求公主現在就給我答復。」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我會一直等到公主愿意那天。」
我扯起被角遮住臉,試圖壓一壓臉上的燥熱。
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睡著。不一會兒,蘭書便進來叫我。
「公主,宮里通傳,讓您即刻入宮一趟。」
我睡意全無,猛地坐起來。
幾個侍女快而不亂,不過一刻鐘,我便梳洗完畢,車已經等在門口。
馬蹄嗒嗒,我靠在軟墊上,想著宮里不知為何事召見。
西疆已降,桑圖也已以使臣之禮遣送回去。近來沒有節日,距離年關也還有兩個月,按理來說父皇應該想不起我才是。
心里隱隱約約有個猜測,我搖搖頭,試圖把這個念頭清出去。
馬車停在宮墻外,侍女撥開簾子。
朱門紅墻,有紛紛而落的白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
時隔數月,再次站在勤政殿的門口,莫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看得出父皇今日心情極好,難得對我露了個慈愛的笑。
「小九,過來,怎的瘦了這許多。」
我上前,一絲不差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謝父皇關心,兒臣無事。」
大約我實在算不上是個討喜的女兒,干巴巴的幾句家常過后,父皇便直接點到了正題上。
「昨日朕在謝貴妃宮里用晚膳,她提起謝家小公子謝陽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朕與她議了議,倒真是良緣佳偶。」
我心瞬間提了起來。
「今日叫你來,非為國事,也沒有君父之命,只是作為你的父親,問問你心意。若你覺得好,朕就為你們賜婚。」
父皇今日和藹極了,明明說著溫情的話,我卻只覺得陣陣發寒。
我俯身微微福了福禮,正欲開口。
「陛下,寧將軍在宮外求見。」
我低著頭,驀地睜大了眼,滿目驚詫。
父皇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朕忙著,讓他回去。」
傳令的周公公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又折返回來。
「陛下。」
他欲言又止,為難得舌頭都有點打結。
「寧將軍不肯回去,奴才勸了勸,他一撩衣袍就跪下了,說有要事相求,會等到陛下肯見他。」
「好像,」周公公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我的方向,「和九公主有關。」
父皇先是一愣,很快悟過來,突然一挑眉,神情玩味,他冷哼兩聲,低聲道。
「唔,消息倒是靈通。」
「那便讓他等著吧。」
說罷,又指了指我,「你坐,站著累。」
雪下得更大了。
父皇氣定神閑,甚至還傳了午膳來。
我有些焦躁地看著外面,又不好讓父皇察覺,只覺得如坐針氈,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