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經有計數的小兵急沖過去查看情況。
確認過了箭矢的標記,結果便被呈上來。
令官掏出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再開口,聲音都興奮得有些變調。
「報!寧奕陳康同時射中黑翅鳶一只,陳康射中翅膀,寧奕一箭穿心。」
場上安靜了一瞬,繼而如同涼水炸進了油鍋。
目光如火焰沿著草場一路點燃到寧奕身邊,便把圍繞著他的陰暗一并驅散開來。
他站在角落里,就像站在擂臺的中心。
真的是。
我忍不住嘆氣。
這個人,合該這麼耀眼才是。
在眾人的恭賀贊嘆里,父皇緩緩站起身。
周遭立馬肅靜下來。
「朕宣布,本次比試,寧奕勝!」
眾人在說什麼,我便都顧不得了。
那副紅寶石頭面被內侍官送到寧奕手里。
寧奕雙手捧著妝奩,跪謝圣恩,又捧著它,小心地退到我面前。
明明是拿劍持弓都不曾顫抖的雙手,捧著那副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頭面站在我面前時,卻顯得局促極了。
我伸手接過,解圍他的手足無措。
「謝謝你,寧將軍。」我笑得心里都發燙。
他卻堅定地將拳頭放在胸口,朝我躬身行禮。
「是我該謝謝你,九公主。」
他抬眼看著我,眼里帶著些剛剛勞累拼搏之后少年獨有的濕漉漉的熱氣,墨黑的瞳仁在夕陽下溫柔得讓人沉溺。
他說,「從今往后,只要是九公主想要的,哪怕摘星攬月。」
「卑職萬死不辭。」
7
那日之后,我逐漸察覺一些頗為不對勁之處。
比如。
每次出府辦完我讓他做的差使,寧奕總會尋摸些新奇玩意或是還新鮮熱乎著的糕點,又一本正經拿給我。
他說,「猜想著九公主應是喜歡,我便尋來了。」
像在喂貓。
但蘭書說,像貓在報恩。
又比如。
他從軍營的友人那里抱來一只憨頭憨腦的小狗,整日里練功便帶著。
小狗崽漸漸長大,淘氣得很,咬壞了我精心養護的山茶,和它的主人一起做賊心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寧奕說,「我見九公主太孤單了,便讓它一起來給公主作伴。」
明明該責罰,鼓著氣瞪了他半天又只覺得好笑。
臉頰莫名熱燙起來。
「太僭越了。」蘭書咬牙切齒地跺腳,「都是公主慣的。」
一旁的墨琴樂呵呵打理著一地殘紅,「寧將軍,心思野起來了。」
最僭越的,是一個月涼如水的暮春夜。
我坐在涼亭的扶欄邊仰頭看著月亮。
他坐在涼亭下的臺階上仰頭看我。
他問我,「九公主想嫁個什麼樣的郎君呢?」
「此事哪里由得了我。」我笑得慘淡,「只要不和親,就好了。」
他沉默地看著我,半晌才開口,聲音低沉,像一個承諾。
「一定不會。」
8
眼看著初夏,七姐十里紅妝嫁了謝立。
到了今年的七夕,皇家舉辦的乞巧祈福會,便只剩下我和八皇姐出席。
都城這晚沒有宵禁,街道上人流如織,燈火通明,盛裝打扮的姑娘們歡歌笑語,像天上的銀河倒掛下來,仙女們都下凡來看熱鬧。
慣常的流程走一遍,我和八皇姐就像兩個練習了無數遍的木偶,便是心不在焉也絕不會出錯。
儀式結束,我和八皇姐百無聊賴地收了端莊得體的笑,提著裙擺走下城樓,在一片錦繡繁華里,走向一邊停好的馬車。
「嗖——咔!」
一陣凜冽的破空聲,緊接著,便是利器刺入血肉那令人牙酸的聲音。
「啊!!!」
染血的叫喊,驚慌失措的呼救,亂成一片的哭泣。
人群里,陰暗處,數百個舉著刀劍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躥出來,沖向那片祥和熱鬧。
察覺到異變,都城里四處巡視的守衛和禁軍立即傾巢出動,刀劍相接的聲音響起。
頃刻間,滿街如火的紅燈籠墜落一地,被慌亂的步伐踩碎,紅色和火光蔓延開,活脫脫的人間煉獄。
八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我連忙推她一把,拉著她往近衛隊的方向跑。
馬車停在城樓下寬闊的空地,不過幾步的工夫。
我看著馬車邊一個箭步便要沖過來的寧奕,心下一松。
下次要求求父皇,既是我的侍衛長,該允許他跟上城樓才是。
眼見著馬上就到了,城門的守衛軍居然扯了外袍,露出一身短打黑衣,齊刷刷拎了短刀沖過來,眨眼間與我和八皇姐隨身的近衛纏斗起來。
寧奕拱衛著我,一邊格擋,一邊出招,劍快得像一條銀龍。
我背靠著堅固的馬車,咬著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警惕地看著周遭的一切。
「公主!」
「公主!」
幾個今晚負責布防的大內禁軍匆匆趕來,刀尖上還滴著血,顯然是經過了一番苦戰才脫身。
「公主,末將護駕來遲。」
「別說廢話,先撤。」八皇姐回過神來,冷聲吩咐。
我微微舒了一口氣。
不料,沒等我們撤退幾步,城樓對面的高臺上,十幾支箭矢破空而來,帶著雷霆千鈞不死不休的氣勢,直勾勾沖著我和八皇姐的命門而來。
電光石火,一念之間。
幾個皇家禁軍居然下意識齊刷刷舉起劍,撲過去護住了八皇姐。
我咬牙竭力想要躲開,卻已太遲,第一支箭矢擦過我的肩頭,蝕骨的疼痛讓我慌了手腳,失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