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對著蘇芷音嘆氣:「他到底要怎樣?」
蘇芷音笑了笑:「我去和他說吧。」
「你還要見他?!」
「放心,見過這一面,他會走的。」
趙朔跪在雪里,渾身都冷透了。
終于,他看見一襲水紅長裙出現在雪白天地間,緩緩朝他走來。
他的眼睛頓時亮了。
蘇芷音走到他面前,她穿了火紅的大氅,這樣過于艷麗的顏色,也被她的端莊高貴壓住,整個人像朵雪中盛開的寒梅。
她將一把傘撐到他的頭頂,為他遮住了漫天的風雪。
趙朔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其實希望她鬧,希望她報復他,或者像前六日那樣不理他都好。
這樣他還能仍然抱著一絲希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遇到一個最陌生的旅人那樣,善意地為他撐一把傘。
他顫抖著望向蘇芷音的眼睛,想從里面捕捉到什麼。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的眼睛清澈平靜,映著漫天茫茫的雪色。
「芷音。」他聲音發顫,「是我錯了。」
她柔軟地笑:「過去的事,就都過去吧。」
趙朔的心仿佛墜入了無底的冰窟,再說不出第二個字。
她真的放下了。
「侯爺,珍重。」
蘇芷音將那柄傘留在他身邊,轉身離去。
趙朔沒有起身去追。
他長久地看著那個背影,貪戀地想要將她永遠印在自己的心頭。
大雪綿延不絕,而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這一刻,趙朔知道,自己是徹徹底底地,失去蘇芷音了。
14.【芷音】
冬天很快就過去了。
還沒有徹底暖起來的日子里,我和玉書玉畫她們一起窩在房間里剝菱角吃。
「也去給公子送一份。」我叫她們拿一份吃食給弟弟。
弟弟近日來都沒睡好,西南動亂,我們家鄉也加強布防,情報全從弟弟這里過手,他已熬了幾個通宵,直到昨日捷報傳來,暴民都已被鎮壓,他才匆匆休息了片刻。
然而還不等玉書送吃的過去,弟弟便主動來找我。
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趙朔死了。」
……
趙朔死在暴亂平息的前一夜。
他胃病愈發嚴重,原本是不適宜去前線作戰的,然而他還是強行去了。
烏騅馬把他帶到了敵營的深處,他沒能回來,在戰至力竭的時候被暴民一刀砍下了馬。
憤怒絕望的暴民騎著馬來回踐踏。
侯府貴子,最終甚至沒能留下尸骨。
「姐姐,姐姐。」
我聽到弟弟在喚我的名字。
我從出神中緩過來。
「你沒事吧?」
「沒事。」我輕聲道,「你累壞了,先去睡吧,不用擔心我。」
弟弟走后,我靠著墻,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玉書她們沒聽到弟弟的話,正圍在炭盆邊,拿火烤栗子。
這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時刻。
我看著那炭盆中的火星,眼前恍惚了,它們變成了洞房那一日燃燒的紅燭。
燭花跳動,映出趙朔的眉眼,他一字一頓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趙朔立誓,此生與發妻蘇芷音一生一世一雙人,若違此誓,我必碎尸萬段。」
如今,他應了自己親口立的誓。
有一滴淚從我的眼角滑落,掉在地上,洇開小小的水花。
然而,也僅僅是一滴淚罷了。
「玉畫玉琴!你們兩個怎麼把栗子都烤完了,也不知道給我留!
「玉書,給我擰她們兩個的耳朵!」
我跑到炭盆旁,搓著手加入了嬉鬧的隊伍。
一室的笑聲,窗外,陽光漸暖,春意融融。
河水要化了,到時候,烏篷船上,又會有漁女歌唱——
「人人盡說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京城之事,皆是前塵,如今化為舊夢,紛紛散去。
而在江南,我還會許多好風景。
-完-
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