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畫說的時候,眼眶都泛紅。
我找了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婢憑什麼不哭?!」
玉畫抹著眼淚,結果眼淚越來越多:𝚇ᒐ
「做女子真難,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說這姑娘沒人要,于是名聲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外人要說這妻子治家無能,守不住丈夫,于是名聲不好。」
「若是不讓丈夫尋花問柳,外人又要說這妻子悍妒,還是名聲不好!」
玉畫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臉:「早知左右都是名聲不好,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嫁人,咱們在江南采菱角賞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望著無邊的雨幕。
「玉畫,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畫哭得更兇了。
「可是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輕聲又堅定地說。
「相信我,我們回得去。」
08.
晚上,趙朔來見我。
我從未見到他這麼小心翼翼的姿態。
「我給了她妾的名分,但不會讓她進侯府,只會在外面置辦的宅子里住。
「以后這府里,還是只有我們兩個。」
趙朔說完,打量著我的神色。
他在等待我哭鬧,如果我怨他的話,他也必須受著,畢竟出門前說要與柳聞鶯徹底了斷的人是他,出門后納了個妾回來的也是他。
然而我沒有。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趙朔受寵若驚地挑眉。
我淡笑著拂落他肩頭蹭上的脂粉:「怎麼,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興?」
「當然不……」他低聲道,「芷音,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興,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這侯府夫人,還真是難當。」
趙朔的喉頭動了動,還想說什麼,我已經回身取了酒瓶酒盞。
「這是我親手釀的,與夫君一醉。」
我很久沒有叫過他夫君了。
趙朔很驚喜。
卻也有三分猶豫。
他認得這酒。
「這春水釀,不是說我們成婚三年時再開封嗎。」他說,「怎麼今日就開了?」
因為我們不會有成婚三年的時候了。我在心里說。
然而面上,我只是莞爾:「京城氣候與江南不同,這酒再存下去口感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釀倒入青瓷杯中,我們相對飲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身來,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聞鶯入府的日子,她現在被安置在了外宅內,所以趙朔需要過去。
柳聞鶯大概很高興吧?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她和趙朔成婚的日子了。
趙朔站起身,他的眼中有掙扎。
「芷音,我和她喝杯酒便回府,不過夜。」
他說得堅定。
但我并沒有當真。
趙朔是那種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騙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過去我總為這一點感到疲憊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會了。
唇邊浮現出溫婉的笑意,我頷首,語氣懇切:「好,那我等你回來。」
他用力地擁緊我,隨后戀戀不舍地松開,向府門走去。
不過是幾十步的路,趙朔回頭了好幾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
于是他回頭時,我們遙遙對望。
就讓他記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會將此理解為不舍還是別的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趙朔走后,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獨自回了房,玉書走到我身邊。
所有陪嫁丫鬟中,她年紀最大,性子沉穩,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準備好了。」
玉書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
玉書仍有最后的猶豫:「玉畫她們幾個,要被告知實情麼?」
「不要。」我搖頭,「她們幾個年紀小,藏不住事,之后再說。」
玉書有些不忍,但她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徹底暗下來,玉書離開了,我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一枚玉書留下的黑色丸藥。
我將它吞下,閉上眼睛。
趙朔應該和柳聞鶯在成禮了。
而我這顆心傷到盡頭,終于可以解脫。
眼前依稀浮現出家鄉的舊景,水鄉之中,白墻黑瓦,綠葉紅花,有烏篷船在蓮池中劃過,歌聲飄渺而出——
「人人盡說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真好。
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09.【趙朔視角】
趙朔對蘇芷音說,他喝杯酒就回來。
結果他在柳聞鶯那里待了足足三日。
到達外宅之前,他的確想的是見一面就回。
已經有了太多對不住芷音的地方,他怕自己待久了,夫妻之間的裂痕會愈發增大。
然而到了外宅的時候,他發現,柳聞鶯將臥室布置成了洞房花燭的模樣。
妾室是只能穿粉紅婚服的,但柳聞鶯在粉紅外服的里面,又穿了一層大紅的嫁衣。
此刻臥房內只有他們兩人,她褪下外衣,露出正紅色的里子。
「妾身知道,這不合規矩。
「但妾身也是女子,家父獲罪抄家前,鶯兒也是待字閨中的官家小姐,一生所愿,不過是穿著鳳冠霞帔嫁給心上人。」
趙朔心里流落出一絲不忍來。
他告訴柳聞鶯,自己不留下過夜,喝杯酒就走。
柳聞鶯落淚了,她將自己親手剪的大紅喜字、鋪的滿床花生大棗給趙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