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沒有猶豫,就跟著周淵開辟的躲避監控和保安的路線,往他停在后山的車走。
周淵拉著我的手走在前方,我的注意力不可控地被他的右腿吸引。
他是個姿態伸展端正的人,所以他反常的、微跛的右腿,才會讓我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
我反握住他的手,問他:「你腿怎麼了?」
周淵回頭看一眼我,舉重若輕,說:「摔傷了。」
我盯著他,想要撩起他寬松的褲管,卻被他攔了一手。
他低聲說:「傷口很丑,不好看。」
我盯著他的臉,冷了聲音:「周淵,你別騙我。」
周淵沒有回答,只拉著我繼續往后山走,半晌,卻還是給了我解釋。
他說:「陳總救過我媽,資助我上學,他對我有恩。」
周淵輕輕蹙起眉,我很少見他這副模樣,像是自厭自棄。
他拉緊我的手,說:「我確實忘恩負義了,這是我該受的。」
他要帶走我,就必然會違逆陳硯。
所以陳硯對他的處理,周淵認為是他該受的。
我義無反顧地跟著周淵走。
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溫暖和溫柔。
我歷來沒家,孤兒院不是家,空曠的別墅也不是家。
家不需要豪華,家只需要溫度,需要兩個人彼此依偎的溫度。
15
跟周淵離開的前半段路尤其順利。
但在駛上山道前,我們還是被一列黑色的車隊追堵了。
陳硯太警惕,我們難逃他的控制。
周淵將車開出個恐怖的速度,但還是漸漸被后車追上。
兩輛車將我們包夾在中央,要別車阻停我們。
我看見旁側車里的陳硯,他還穿著早上那套黑色西裝,但西裝的紐扣被他松了,整個人顯得凌亂又落拓。
他臉色黑沉,目光如刀,死死盯住了我。
一時的氣血上頭,但在面臨現實時,我還是冷靜下來。
這樣的結局,無非是魚死網破。
陳硯勢大,他不會害我。
但周淵呢,上一次他打斷周淵的右腿,這次他決不會再放過周淵。
所以我在高速行駛的車里叫了停,我說:「周淵,停下吧。」
周淵沒動也沒停,他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又叫一聲:「周淵,停車。」
周淵高速控著車,終于偏過頭來看向我。
他的神態尤其平靜,像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看見跟在陳硯身后面色平靜的他。
我看著他,輕聲說:「以后還有機會的,我總能找到機會,周淵,我總會來找你。」
周淵勾了勾唇,他第一次笑得這樣慘淡。
他搖搖頭,說:「你不了解陳硯,只有這一次,他只會失誤這一次。」
周淵低聲說:
「這次之后,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他要麼把你帶去某個我一輩子也找不到的地方,要麼就把我扔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周淵看著我:「陳煙,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有瞬間沒出聲,車內一時安靜,周淵在緩緩降下車速。
他總是這樣,不論何時何地,都先顧著我的意愿和訴求。
他永遠都視我的訴求為先。
我探手過去拉住了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臂。
周淵卻突然說起別的,他緩緩出聲:「陳煙,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不是在公司。」
他偏頭看我一眼,目光繾綣溫柔,他說:
「第一次見面,你還在念高中,陳總讓我替他給你開家長會。
「兩個小時的家長會,你站在教室的走廊上,曬著太陽,寫了兩個小時的題。
」
周淵露出點笑意,他說:「我看了你兩個小時,那時我就記住你了。」
我看著周淵嘴角的笑。
他說的家長會我自然是有印象。
早年的陳硯也忙,永遠在忙,每一次家長會都是他找人來替我開,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
每次的家長會,我都沉浸在陳硯不能來的遺憾里。
我根本無暇顧及到旁人。
我更不知道,那年尚且年輕還在讀大學的周淵,已經見過了我。
我盯著周淵的臉看,他緩緩在降車速。
我扶著他的手臂,低聲說:「周淵,我更想你健康平安。」
他的右腿,已經因為我廢掉了。
魚死網破會是何種結局,我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周淵神色微頓,他沒回應我的話。
他依然在說從前,他說:「你高考的謝師宴我也在,就坐在你隔壁那桌。」
他說:「你大一入校代表學生發言,我在觀眾席第一排。」
他說:「那兩年我總是送陳總回別墅,我總能看見你出來迎他。」
那幾年,我沉浸在對陳硯的感情里,看不到周圍的一切。
所以我不知道,原來還有個周淵,自始至終都安靜地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原來在那些歲月里,我孤獨地愛著陳硯時,也有人在孤獨地愛著我。
周淵看著我對陳硯的感情,陪我度過被陳硯拒絕后的失意,而今想要拉住我往未來走。
所以他這樣一個嚴格自持的人,才會為我數次破例,才會在今天想要魚死網破地帶我離開。
我呼出口綿長的氣。
淺金色的日光透過車前玻璃,淡淡灑在周淵臉上。
他在日光中回頭看向我。
他一邊降下車速,一邊問我:「陳煙,以后我們還能再見嗎?」
我想說會的,我想說能的,我想說我總能找到你的。
但轉過一個急轉彎,迎面而來的,是一輛逆行的大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