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躊躇向前,沒頭腦地蹦出一句:「殿下,廟里風景雅致,您要不要進來玩賞一番?」
「朕身上罪孽深重,恐怕驚擾了佛祖。」
朕?
「你、你登登登登登……登基了?」
他點點頭,再次抬手,催促我快點上車,隨后轉身進了馬車。
不敢再拖沓,我三下五除二爬上車。
20
宮里變化不大,城墻仍巍峨得駭人,只是少了許多人。
曾經鶯鶯燕燕的后宮,現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我問宋徹:「皇后呢?不對,太后呢?」
「薨了。」
「啊?!」
我瞪大了眼:「那先帝呢?」
「賓天了。」
「啊?!」
我心里一陣寒涼:「我、我爹呢……」
「陪……」
「陪葬?!」
我跌坐在地,一下子五感盡失。
「……太傅陪著選拔秀女名單去了。」
哦。
我站起身擦干眼淚,抓起桃酥繼續吃。
那沒事了。
21
后宮沒清凈幾天,就又來了一批新人,全是各地獻給宋徹的美人。
他倒是來者不拒,大手一揮全都送進后宮。
回宮沒幾天,他搬去了天子的住處乾坤殿,而我仍住在東宮。
好像什麼都變了,只有我沒變。
有時候看著這些貌美的妃子,我和阿茶都有些恍惚。
一切都變得太突然,我不過青燈古佛一個月,大攸就換了天。
宋徹剛登基,忙得飛起,可日日都會來東宮和我一起用膳。
我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
他就這麼讓我不明不白地待在宮里。
天可憐見,我一個十七的妙齡女子,放在民間早就嫁人了,現在卻還在東宮當伴讀。
太子都當皇帝了,我還是伴讀。
說出去我都嫌丟人。
22
日子糊里糊涂地過著,我種了一茬又一茬白菜。
這天宋徹帶來一套九鳳釵,華貴至極,紅綠瑪瑙鑲嵌,那九只鳳凰栩栩如生,在燭火下仿佛振翅欲飛。
宋徹什麼都不說,許久才問道:「好看嗎?」
我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九鳳釵。
我搖搖頭,笑著看他:「不好看。」
宋徹氣急,一下子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暗影,將我籠罩其中。
我仍笑著看他。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啊。
23
出宮那天,宋徹眼睜睜看著我踏上馬車,像是要用眼神把我點燃。
我沒心沒肺地沖他揮揮手,算是告別。
「二妮姐,你這樣對圣上,不好吧……」
「他自己下旨讓我出宮,我不過是謹遵圣命,有何不好?」
阿茶抿抿嘴,不再說話。
車緩緩駛出皇城,熙熙攘攘的長街就在前面。
那條街的盡頭,就是我家——太傅府。
突然,一身馬的嘶鳴傳來,馬車劇烈搖晃起來,一只有力的手掀開了帷帳。
高大的身影擠進來,阿茶眼珠一轉,馬上溜出馬車。
「何洱霓。」
宋徹不等我說話,賭咒似的把我扯進懷里。
我爹最煩鋪張浪費,所以何府的馬車極小,小到我和阿茶坐著都擠。
小小的空間里,宋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跪在當中。
天子跪在我的腳邊。
有意思。
「何洱霓,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說出來,朕殺了他。」
「那倒沒有。」我矢口否認。
他好似松了一口氣,卻仍緊緊地抱著我。
馬車外,叫賣聲迭起,馬車內,我只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圣上,再不回家,我爹該著急了。」
他終于紅著眼松開我:「何洱霓,父皇和太傅都說朕心狠,可你比朕狠得多。」
讓仇人痛不欲生,這不算狠。
讓愛自己的人流淚,這才叫狠。
我好像,確實混蛋極了。
可我在看不清自己的心之前,怎麼能稀里糊涂地拜天地呢?
宋徹,你怎能因此怪我。
「圣上,您該回宮了。」
「何洱霓,你最好永遠不要愛上別的男人,不然朕一定親自手刃他。」
「您放心,咱倆一起斷子絕孫。」
24
爹見我回家,一句話也沒說,拍了拍我的肩膀,扛起鋤頭去了后院。
臭老頭,親閨女好不容易回家,他竟然都不笑一個。
二狗不在家,在邊疆當小將軍。
這小子,書讀得不好,兵法倒是學得出神入化,倒真如我爹的愿建功立業了。
當夜,我躺在榻上看話本,抬頭看天上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第一反應是宋徹現在應該剛批完奏折。
真可怕,習慣真可怕。
我搖搖腦袋,跑去敲爹的房門。
「何事?」
「要事。」
推門進去,爹正在草擬一封密信。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勸諫宋徹的上書。уz
「爹,」我想了想,「我娘,您,還有先帝,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被送去寺廟的那一個月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爹放下筆,沉默許久才開口。
「你娘,其實是圣上的生母。」
我倒吸一口涼氣:「我和宋徹是兄妹?!」
宋徹差點釀成人倫大禍!
「那倒不是,你和二狗是我撿的。」
我:!!!
爹嗓音沙啞,緩緩道來。
原來,宋徹并不是先皇后的兒子,而是我娘與先帝的孩子。
當初,先帝還是皇子的時候,與我娘兩情相悅,先帝甚至立下山盟海誓,永不納妾。
可娘即使才貌雙全,卻只是商賈之女。先帝為了奪嫡,休了娘,娶了出身望族的趙氏,也就是先皇后。
娘受了折辱,竟要投河,是一位傾慕她的文官救了她。
那文官便是我爹。
他當時不過而立之年,卻已位極宰相,正要一展宏圖,等著他的是青史留名。
可為了娘,他甘愿放棄功名,轉身走向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