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那刻起,我們老何家的三條命就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笨,但是不傻,明白皇命不可違。
「臣女遵……」
「慢著!」
宋徹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來,那張總是勝券在握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一絲焦急。
他奪過圣旨,拉著我就往乾坤殿跑。
彼時我爹正和圣上吵得面紅耳赤。
「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他一撩衣擺,跪得灑脫。
我虛虛行了個禮,站在一旁看著。
宋徹給我使了個眼神。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跪啊!」他說。
好吧,好吧。
我也跟著跪下去。
「太子,這可不只是朕的主意。」
圣上瞥了一眼我爹,隨后笑嘻嘻地拿起茶杯。
「太傅……」
宋徹吃驚地望著我爹,他不懂我爹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送到羌國去受罪。
可我明白。
因為我娘,爹他恨透了宋家,卻為了天下不得不回朝廷做官。
比起我嫁入皇室,他更情愿我跑到山高水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太傅不信任學生?」
宋徹步步逼問。
我爹黑著臉:「您貴為太子,老夫不敢不信。」
他話說得恭恭敬敬,臉卻在罵人。
「忘升,」圣上終于舍得開口,「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吧。」
爹定定地看著圣上,似是要把他看穿,又像在透過圣上看別人。
「天家到底還要困住多少人,您才肯滿意,圣上?」
爹的話我聽不太懂,但我隱約覺得與娘有關。
「忘升,這不是困住,是天恩。」
人臣,永遠拗不過天子,就像地永遠反不了天。
爹沒得選,他只有認命。
最終,爹擺擺手,罵罵咧咧地離開,臨走時深深看了一眼宋徹。
圣上也笑了,喊來太監就要寫賜婚圣旨。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對。
自始至終,我都沒說一句話。
「圣上,為何無人問臣女的想法?」
圣上擬圣旨的手只是頓了頓,隨后繼續寫下去,笑著問我:「霓丫頭,難道你想嫁去北羌?」
「臣女不想,可臣女也不想嫁給太子。」
16
話落,殿中靜得可怕。
「臣女不曾想過嫁人,更不曾奢望可以嫁給太子殿下。」
我傷了宋徹,讓他不能人道,我確實應該擔責,他們讓我下大牢也無妨。
可我嫁給他,這不相當于給死人唱戲嗎?
白搭啊。
重要的是,我又不心悅于他。
娘說,嫁給不喜歡的人,毋寧死。
爹的話可以不聽,娘的話必須當作金科玉律,這是老何家的規矩。
宋徹氣急反笑:「何洱霓,你……」
「霓丫頭,」圣上打斷他,「你先回去吧,太子留下。」
17
永遠笑瞇瞇的圣上終于肯斂去笑意,讓老太監將圣旨收起,甚至下令燒毀。
不知道父子倆說了什麼,宋徹再沒提過與我成親的事。
他只是越來越喜歡找我麻煩,也越來越縱容我。
有些話說出來就不可能再收回,布帛破裂就不可能復原。ŷž
但人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生靈,人最擅長假裝。
我也揣著明白裝糊涂,好像賜婚之事從未發生。
這夜,我溜進膳房偷點心。
宋徹不讓我吃太多甜食,說會爛牙。
笑話,他不讓我吃我就不吃?
正當我把手伸向桂花糕時,突然傳來開門聲,我趕緊藏進裝粉面的大柜子里。
一開柜門,黑暗里一雙眼睛正盯著我。
「啊——」
正要尖叫,宋徹一把把我拉進柜子,捂住我的嘴。
隨后,一個黑衣身影閃進來,往水缸里撒入一包藥粉。
我認得她!是皇后宮里的人!
人人都知道,東宮的膳房只為太子提供膳食,可皇后為何要害她親兒子?
下藥之人并未離開,而是左逛逛右看看,慢慢地往我們這邊移動。
宋徹緊緊把我抱在懷里,氣息噴灑在我耳邊,有些癢。
最后,那人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推門出去。
「可以出去了。」宋徹開口,唇瓣不經意間掠過我的耳朵。
「殿下。」我哭喪著臉,一臉心痛。
「嗯?」
「她簡直罪大惡極!」
宋徹嘆了口氣:「皇家,向來如此。」
「太過分了!她剛剛竟然把一整碟的桂花糕都端走了!罪大惡極!」
宋徹:「……何洱霓,你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18
我當然知道心疼人,但宋徹不知好歹。
他說我在東宮礙眼,要把我送去寺廟為國祈福。
可我的小白菜們怎麼辦?它們才剛出芽。
「本小姐不去!」
我學著京城貴女的刁鉆樣,自稱本小姐,還要叉腰揚下巴。
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一只手背后,另一只手捏住我的臉,冷漠道:「那本宮現在就讓人把你的菜鏟了,拿、去、喂、馬。」
「別別!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我幽怨地瞪著他,他卻突然把我擁進懷里,一股寺廟的檀香氣味把我包圍。
「何洱霓。」
「啊?」
「……沒什麼。」
19
我做好在寺廟打長久戰的準備,第一天就撒下新一批菜種。
結果沒過一個月,宋徹就來接我回宮。
他站在寺門前,身姿挺拔,身邊隨從無數。
老方丈恭敬地獻上一串佛珠。
他接過來,嘴角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滿不在乎地掂了掂。
好像那不是帶著佛祖賜福的上等串珠,而只是一些輕賤的石子。
我躲在門后,不知為何有些怕他。
宋徹還是那個宋徹,可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何洱霓。」
他看見我,笑著抬手,示意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