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總覺得,我們見過很多次了。」
對上那雙從未如此清明的眼睛,我默然點頭:「是的,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
「但只有這一次,我們一起走到了這里,」她嘆息著搖頭:「多可惜,你早就該帶我走的。」
「以前……我也嘗試過。」
我悶聲道:「我曾經許多,許多次告訴過你,那些男的對你沒好意,他們只會害了你。」
「可你卻罵我紅眼病,罵我嫉妒你,罵我腦子壞了,罵我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
「玉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救你。」
說著說著,我眼前模糊了。
玉墨也同樣淚流滿面:「對不起花奴,對不起。」
不敢面對她的淚水,我跪在神龕旁,深深地、愧疚地低下了頭。
「不,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只是不相信……玉墨,我真的救得了你嗎?」
「在這個世界里,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
經歷了一次次碾壓式的失敗,我漸漸沉淪麻木,說服自己就這樣也很好,比起懵懂的玉墨,只知逃避的我才是真正的懦夫,不是嗎?!
月色下,眼前的人對著泣不成聲的我,竟如同神明般寬容慈悲,她撩起自己雪白的衣角,給我擦拭著源源不斷的淚水:「好孩子,不要哭。」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一句救贖,如同溫柔天籟。
卻令我瞬間哭倒在那柔弱的膝頭。
女人沒有怪我,而是撫我頭頂,輕聲道:「我會永遠在你身后。」
「所以花奴,你要勇敢。」
「要勇敢地,繼續走下去。」
27
利用手中財帛,和玉墨的圣女之名,我漸漸團聚起數以千計的流民。
這其中,也有許多逃出故土,無家可歸的女人。
這其中,有浪里白條、深諳水性的漁女,一身流暢的肌肉在水里閃閃發光,也有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農婦,力氣大到可以拉一整天石磨,面對同為女兒身的我,她們毫不避忌地展示自己強健的身軀。
「將軍,我可在水下閉氣數息!」
「俺可獨自犁田。」
「俺一天能推十幾車大糞!」
為了獲得更多的糧草,我帶著這些能干的流民隨走隨墾,屯田挖溝,走到哪里,便挖到哪里。
無論投奔的是男是女,一律照單全收。
可因為我是女子,時間久了,人群里也有不服氣的,暗自謀劃要取代我做頭領的。
可流民走了一批又一批,來了一批又一批,因為我既不會欺男霸女,也不會強奪財產,身側又有溫柔慈悲的圣女體恤,越來越多的人聞訊趕至。
春去夏來,寒來暑往。
隊伍終究是越來越龐大了。
跟隨日久的人對我心悅誠服,從上至下,蔚然成風,都要尊稱我一聲「花將軍」。
可他們不知我真正的名字,卻是為人作嫁的,沒有靈魂的。
——「花奴。」
望著自己日益增多的同伴,我默默對自己說。
「從今天起,我便叫花怒了。」
怒,是奴有了心。
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28
暮冬,寒雨。
因為連夜陰雨,蒼穹被厚厚的烏云層籠罩著,即便陰翳漸漸散去,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意味。
歲末,我們的隊伍一路摧枯拉朽,從福建道向江南道、浙冬道推進,兵卒也從最開始的上千人迅速擴增過萬。
朝廷終于坐不住了,年后,遣來了前來招安的使者。
而這個使者竟是——
王爺!
聽我準確地呼出他的名諱,對方驚異不已。
「你,你是……」
你你你了半天,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也罷,一個出身低賤的女人,自然不值得他掛懷。
我帶著王爺,在自己整飭的隊伍中巡視,卻被他劈頭蓋臉指點:「花將軍,你這隊伍中竟有如此多的女人……」
「女子多晦,你怎麼可能贏呢?」
「還是早早招安,交由朝廷安置為好!」
我故作為難:「我倒好說,那這幾萬人的兵卒……」
他不以為然:「朝廷許你高官厚祿,這些人自然放回原籍,各回各家了!」
「家?」我詫異道:「你問問她們,哪里還有家?」
這句問話仿佛一個開關,頓時開啟了沸騰的怨氣。
「我爹把我賣了米肉,俺是逃出來的!」
「我也是!」
「俺的女兒活活餓死了!俺沒有家了!」
我拔出刀,指著那哭訴的婦女道:「王爺,知道為什麼隊伍中有很多女人嗎?」
「是你們逼走了她們的軟弱,讓她們成了最殘忍的戰士。」
王爺見我口氣不對,惶恐不已:「我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答,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您剛剛還說,女子多晦。」
「我軍中女子甚多,正需借皇家至陽之血去晦。」
王爺這才驚醒:「不!不要殺我!」
「你若殺我,陛下定會派兵——」
我不理他,而是朝著激憤不已的人群揚聲:「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話音未落,一簇簇聲浪已然撲面而來,嚇得他面如土色。
「殺!殺!殺!」
「殺了使者!」
「殺了皇帝!」
「殺入宮禁!」
聞言,我笑著朝王爺道:「那就沒辦法了!」
他還要分辨,卻被我用刀抵住了脖頸,悄然在耳畔低語:「卻不知您當年,找到頂替玉墨入宮的女子了嗎?」
王爺一驚,喃喃自語:「莫非,你是花……」
話音未落,便被我逮住衣領,按向人群,揚起刀鋒——
一刀梟首,鮮血祭旗!
29
皇帝派使者來招安,卻被我抓住衣領,當場割下頭顱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