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盯住他:「既然殿下自己也這麼說,我便放心了。」
「也記住了。」
8
夫人的忙碌依然在繼續,而這個月的下旬,老將軍在御書房前負荊上奏的事傳遍了盛京。
奏折里空無一字,只有幾張邊關軍隊專用的紙張——是三皇子叛國通敵的證據。
與此同時,一個秀才滾過釘板挨過杖刑,敲響了登聞鼓,直面圣上,求皇帝為他做主。
而做主的內容——
是一個青樓的西域女子,原本再去三皇子府上一次,便能攢夠贖身錢,和秀才長相廝守。
可那個女子進了三皇子內宅后,便再也沒有出來。
狎妓在朝堂并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若是出了人命……
而且這條命,還是來自別國……
天子一怒,三皇子井里的浮尸全部浮出水面。
而三皇子本人,為了洗脫叛國罪名,把自己不能人事的事當場說了出來!
這下,他永無繼位之可能。
所有世家迅速落井下石,一時間,他虐殺女子、濫用私刑的事被全數揭開,血淋淋地呈現在世人眼前。
而且……
經查證,通敵證據并不假。
你看,污染貞潔的,從來不是被迫沉淪于床笫的女人的裙擺,而是這些臟男人爛掉的心。
地牢里,三皇子終于明白,夫人的籌謀,從不是為了他,亦不是為了她的夫君。
9
我以為,夫人對三皇子的報復,就此結束。
可第二天上朝,夫人穿上了最正統的禮服,按官職佩戴好冠冕,向皇上求了一個情。
免除三皇子死罪的情。
退朝的時候,官員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
夫人的求情理由,是用通敵謀逆的三皇子,去釣取敵軍的情報。
皇帝準了。
三皇子便被改為流放。
前提是他不會有命再活著回來。
艷陽當空,我看著夫人的側臉。
她似乎比當年更為堅毅瘦削。
她正式辭去了大理寺卿的官職,押送三皇子趕赴邊關。
皇帝大約也是忌憚夫人的殺伐果斷了吧,讓夫人即刻出發。
一支八千人的軍隊,便這麼倉促上了路。
可是有一點,皇帝并不知道。
邊關路遠,流放貴族的路更是和普通行軍路線不一樣。
北嶺邊線蜿蜒,有一處邊城,在版圖上是內凹的。
距離京城,騎馬不過大半日。
而皇帝催得急,兵力并沒有經過細致清點。
如果在此藏兵若干……
但這些,不是我需要想的。
我需要想的,只有跟著夫人,跟著她,看著她在這一路,開始對三皇子用刑。
比如鞭刑,杖刑,水牢,比如跪在厚實的墊子上一整夜,但墊子上扎上了數千根細如牛毛的針,有專人按住他的腿。
這樣,就可以剩著一口氣,慢慢玩。
這都是曾經三皇子內宅會用的刑法。
夫人真聰慧。
三皇子哀號著問過夫人,為什麼這麼對他。
夫人說:「你還有很多時間慢慢反思。」
他猛然抬頭:「是因為那個賤妾對不對?」
夫人的臉色逐漸冰凍,他還在自顧自地叫:「那是侯府的人,你為何多管閑事?」
夫人一腳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根據律法,妾室的身契歸屬主母。」
「無論你是誰,都不該動我的人。」
我鼻子猛然一酸。
我突然想到,夫人曾問我,要不要幫我解除奴籍。
可我那時覺得,我這一生,必然是依附夫人的了。
換籍需官府備案,加上夫人診出喜脈,我不愿她為此事奔波,便擱置了。
我閉上眼。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10
再之后,夫人便有很長時間都待在了軍營。
軍營的日子格外枯燥,邊關的粗砂在不同的天光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就像將士們戰后的悲歡離合。
夫人永遠親自操練,有時一套刀法,一壺濁酒,練上百遍,神色卻仿佛是又消磨了一天。
我突然又有些慶幸。
若非我成了魂魄,大抵是沒有機會見到本色的夫人的。
有時我在想,若是所有人逝去以后都會在世間停留如此之久,那看到心愛的人逐漸忘卻自己,會是如何的酸楚?
我偶爾也會有些酸溜溜,夫人會不會已經開始忘卻我?
直到一次夫人帶一隊輕騎兵突襲敵國將領。
副將預判有誤,夫人被困包圍圈。
可對方軍營里有個高人。
他騎在馬上,就這樣直直地盯住了我,神色驚恐。
于是,我又朝他們做了個鬼臉。
他們退兵時,我看到夫人急切地回頭:
「阿軟,是你嗎?」
……
我的夫人啊,是我,是你的阿軟啊。
那天回營,沒用的副將被軍法處置。
而夫人擺開筆墨,在紙上寫下五個字。
謝凌晚。
喬阮。
夫人還記得我的全名。
我一遍一遍念著夫人的閨名,兩個字不斷從唇間滾過,仿佛有那年紅梅落雪的清幽,又仿佛看到大漠里渾圓的落日。
阿元已經會說話了,指著指問:「娘親,這是小娘嗎?」
夫人便抱著阿元,給她講我當初的事,比如我學劍舞時砍斷了侯爺重金求來的柳樹枝啦,或者是我做糕點燙到手指時噘著嘴踢爐灶啦……
哪有,我才沒有那麼蠢呢!
11
盛京的紅葉即將落盡時,這個國家的天,終于被掀翻了。
夫人一身玄袍,老將軍一身金甲,帶著我數不過來的大軍,殺進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