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地想起,蘇毅辰提親前曾對我說過,等他以后打了大勝仗,就帶我一起進宮討賞,請皇上賜婚加封,讓我做他明媒正娶、御賜誥命的妻。
我也曾想過他堅定地牽著我的手,帶我走進那座紅色磚琉璃瓦的宮殿,與我并肩跪在大殿上,對殿上之人說,此生非我不娶。
年少情意兩相投,歲歲顧盼難相守。
如今,拜他所賜,紫禁城那座高高的宮墻,我終究要獨自進去了。
第二日,等我醒來,只見窗外天光大亮,鳶兒在我床邊睡得正酣。
?就離譜,背鍋未半而中道崩殂?
我看了一眼香爐里燃盡的香灰,嘆了口氣。
我撤回昨天說的我爹不了解我的話,不愧是親生父女,連作案方式都如出一轍,一脈相承。說不定他在我每晚睡覺都燃的安神香里加的迷藥和我在他茶水里放的迷藥都是從同一家店進的貨。
我倆不約而同睡過了頭。
此刻他應該還沒醒,我望著窗外靜悄悄的院子,覺得奇怪:都日上三竿了,怎麼什麼動靜都沒有?沒有兵,沒有官,也沒有詔書來傳。難道這事還沒開始,還是就這麼過去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門去,卻見院子里站著蘇毅辰。
雪開始融了,春寒料峭,他穿得單薄,不知道已經候了幾個時辰。他站得直直的,面色如常,可我卻看見他袖口下露出來的半截手指已經凍到紅腫無法彎曲。
「什麼風把蘇將軍吹來啦?」我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林家可沒有別的秘密值得出賣了。」
他沉默了一會,喉頭滾動了幾次,第一句話是:「沒事了。
」
「什麼?」
「賬本的事,皇上已經連夜徹查了這樁大案。」他頓了頓,「白相交上去的賬本是他本人的字跡,皇上疑他栽贓構陷朝廷命官,下令徹查。」
怎麼可能?那賬本明明是我偽造的,怎麼會是白相的字跡?
蘇毅辰繼續道:「白相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多年來只手遮天,魚肉百姓。這一查,便查出了許多大案。貪污受賄、買賣官職不說,前年還強搶民女,當街打死了那女子的父兄,最后逼得那女子也投了井。
「先前不是沒有人想報與朝廷,只是他勢力滔天,這些事都被壓了下來。昨夜有人趁著他陷害你父親的事被皇帝疑心的當口,快馬加鞭把這些年罪行的證據送入宮中,這才上達天聽。如今數罪并罰,已經被罷了官、抄了家,落了獄。」
「罄竹難書,死不足惜!」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彈幕。想了想,又問道,「所以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白家人全都連帶著落了難,包括女眷。」
「那你的白蓮好妹妹如今怎樣了?」話一出口,我又糾正道,「哦不對,是未婚妻!」
「不是未婚妻,我已與她退婚。」他平靜地與我對視,仿佛事不關己。「她獨自一人脫簪戴罪入宮,想讓皇帝看在她已有身孕的份上從輕發落白家。」
「已有身孕?!」我瞪大了眼睛,啐了他一口:「蘇毅辰你個渣男!人家春風得意的時候你就輕薄人家!人家落難了你就退婚!」
「后來被皇上發現是假孕欺君。」蘇毅辰并不同我分辨,「但皇上顧及她的名聲,并未宣揚,只說讓她與白家人一同發配出京。」
我點點頭。
雖說我討厭她總是挑釁我,但也不覺得她是大奸大惡之人。出京就挺好,眼不見心不煩。
蘇毅辰從懷里掏出一塊兔皮,「我此次來找林姑娘,是想把這個贈予姑娘。」
「是單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別人挑剩下的,我可不要。」
「一直在蘇某這里,不曾經外人手。」他雙手遞過來,眼神里帶著點真誠,甚至……還帶著點懇求。
「外人?」我嗤笑道,「這會兒她就成外人了,相府的大腿抱不住了,又來巴結我,想跟我重修舊好?你想得美!」
我轉身回了房間,砰的一聲把他那張欲言又止的臉關在了門外。
4
三月到了,臘去春回,萬物復蘇。
蘇毅辰又要被派去打仗。
他出征那天,我特意去到城門口去送他。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俯瞰眾生。
我站在他馬下,要墊墊腳才能把手中的紅信封遞給他。
「這是什麼?」他接過我手中的信封,并不打算拆。
「結婚請柬。」我頓了頓,「六月十八我要成親了。」
蘇毅辰一愣:「跟誰?」
「跟蘇府的廚子,最會做東坡肉的那個。」
蘇毅辰兩條眉毛都擰在了一起:「你堂堂林府獨女,嫁什麼廚子?」
「哎!」我伸出手制止他,「年輕人我勸你別搞職業歧視。」
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我,「那為何是六月?你就這麼著急嫁出去?」
「對啊。」我裝作沒看見他的眼神,「我著急吃東坡肉。」
我聽見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可你明知道我七月之前回不來。」
「這麼說……」我眼睛一亮,「你不在,我可以借用你蘇府的正房拜堂嗎?」
蘇毅辰不說話。
「我就當你默認了啊,多謝蘇將軍。
」我對他行了一禮。
蘇毅辰不看我,還未等我直起身便猛地踢了一腳馬肚子,帶著他的精兵強將策馬揚蹄,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