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風寒時高燒不退,他意識混沌,抓著太后袖子一角喊娘,太后卻一把甩開,避猶不及,叫人趕緊焚燒艾草。
最敏感脆弱的年紀,少年的真心被一次又一次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母……后……」
他神色倦頹,當啷一聲,長劍被扔在地上。
「我叫了你那麼多年母后,你可曾有一刻真心待我?」
「謝沉!」我喊出聲。
他回頭,眼中有一瞬間微亮的光芒閃動,可下一秒,他又別過眼,叫我不要過來。
我置若罔聞,跑上前緊緊擁住他。
他僵硬地頓住,片刻后,雙手環抱過來。
溫熱的眼淚悄然滴落。
他下巴抵著我肩頭喃喃:「林瑤瑤,你不是應該在雍州嗎?回這里來干什麼……
「為什麼要過來,我剛殺了人,身上血氣那麼重,你不怕被嚇到……」
「不重要,都不重要。」
我拍拍他的背,安撫道:「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
深夜,一群人圍坐在一起復盤。
謝沉示弱誘敵,以身犯險,放長線釣大魚,最后跟各方周密配合,把晟王和太后包了一頓餃子。
我聽得連連點頭,然后真誠發問:
「所以,我跟著跑了一趟,起到的作用是?」
這一環,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配合默契。只有我,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全程陪跑,什麼也沒干。
他們這樣,會顯得我很廢物哎!
舅舅二叔表哥被我這麼一問,面面相覷,然后做出了驚人一致的反應:吹口哨、找東西、打蚊子, 裝作一副很忙的樣子, 眼神發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不知道。」
「湊數的。」
「吉祥物。」
最后還是我爹一語道破:「可能你只是比較喜歡在路上奔波。」
我咬牙切齒:
「可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清君側。」
謝沉用食指敲了敲我腦門,語氣有點無奈:「笨, 朕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是如何打算的了嗎?」
有嗎?有嗎!
他講話的時候,我已經累到睡著了!這不能怪我!
23
托晟王和太后的福。
他們攪得一團糟, 我和謝沉還要負責收拾大爛攤子。
滅火費、清理現場費、部分燒毀的房間修繕費、草木重新栽種養護費、撫恤金和精神損失費……又是一大筆支出。
我看賬本看得腦袋疼, 謝沉大手一揮,把太后娘家和晟王府抄了。
剛消停兩天, 我又找借口往娘家跑。
「回鎮國公府舉辦滿月宴?」謝沉放下筆。
我站在書桌前一臉真誠:「嗯嗯。」
「誰滿月?」
他抓耳撓腮地猜。
「你有小侄子了?還是你家門口的大黃下崽了?」
「都不是。」我連連搖頭, 「是我。」
「你?」
「沒錯。」
我正色道:「后天是我滿二百三十一個月的日子。」
「……」
他沉默了。
能把這麼蹩腳的借口都編出來, 說明我是真的喜歡回家。
天氣好,我和我爹在外面曬太陽,嗑瓜子, 聊家常。
他說, 京城有位醫女開了胭脂鋪子,宣傳店里的珍珠膏添加多種藥材, 既能美白又能還春, 我娘捯飭不少瓶瓶罐罐回家來,他偷偷挖了兩勺, 感覺自己現在年輕了十歲。
我看著他, 突然:「嘔——」
我爹嚇了一跳,扔下瓜子, 摸著自己的臉:
「你爹我當年可是京城第三千一百五十四美男, 就算現在年華不再,可男人五十一枝花,再怎麼著,也不至于長得讓你覺得惡心吧?」
他眼中,透露著三分驚恐、四分不自信、一分疑惑, 以及九十二分的自我懷疑。
我試圖安撫他脆弱的心靈, 解釋道:「爹, 我沒有,我只是,嘔——」
24
晚上入睡前, 我難得沒有把謝沉踹出去,躺在他身前,任由他抱著閑聊。
他手掌溫暖, 像湯婆子一樣貼在我肚子上。
我問:「給孩子取什麼名字好呢?」
他脫口而出:「叫謝慕瑤。」
「好土,快停。」我想把他嘴捏住, 縫上。
于是我們探討的話題又換成了謝沉為什麼喜歡我。
我努力回想:
「因為當年太后沒給你繡的那個錦袋,我給你繡了。」
謝沉:「嗯。」
「因為我長得好看。」
「嗯。」
「因為我做飯好吃。」
他沉默了。
我憤怒咬牙:「你是什麼意思?覺得我做飯不好吃?!」
「沒有,沒有。」他撈過我的手親了親,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愛她的容貌?才華?還是愛吃她做的飯?可是能說出理由的愛又算哪門子愛?我愛你,因為你就是你, 僅此而已。」
我聽得甚是滿意, 點點頭, 又把話繞了回來:
「所以,你的意思還是說我做飯不好吃。」
他又氣又笑,湊過來捏我。
「你還是趕緊睡覺吧。」
銀河搖落, 合眼一夜好夢。
歲月緬邈,我與謝沉,此生共結白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