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如,想要被看見。」
28、
對我的無禮,裴御并沒有發難,只是淡淡搖頭:「別自以為了解我。」
我攤手:「猜一猜而已,不行麼。」
「你猜錯了。」
「哦。」
「你——」他正要說什麼,忽然不快地轉了口風,「那麼,你要隨我離開,還是待在這里?」
「我還不能走。」
「......」
許久,身后沒有應答。
再回頭,只看到一道拂衣而去的背影。
他離去后,這深夜的廟宇徹底成了弒神的祭壇,
更迷離,更詭異。
香案上,在一堆血肉的穢物中,女神的頭顱轉過一只死氣沉沉的眼球看我,不知是無意識地掙扎,還是在做最后的求救。
她在流淚。
我走到她面前:「我想要什麼,你知道的。」
對方用昏聵的眼神凝視我片刻,忽然將枯萎的嘴唇大張。
下一刻,我將手伸了進去。
那口中并沒有血肉的觸感,而是一片空蕩,我不得不將自己的整個手臂都伸進去摸索,許久才摸到一塊堅硬的實物。
將拼圖取出后,她幾乎是立即死去了,一雙黯淡發白的眼睛朝向天空。
這之后,我撿起緯帳,蓋住了那顆凄慘的頭。
走出月老祠,前方是漆黑的路口,一個看不清形貌的人站在不遠處,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他嘴里不停絮語著,聲音有幾分熟悉:
「你是不可能贏的。
「不可能的。
「放棄吧。」
29、
我應該不認得他,但卻的確記得這個聲音——那個在眼球雨中呼喊救命的路人。
「放棄,怎麼放棄?」
「皈依啊,像我一樣皈依。」
說罷,他也不解釋,隨即小跑幾步,蹲到碎了一地的送子娘娘身邊,聲音有種顯而易見的亢奮:「螻蟻!螻蟻!死得好!哈哈哈哈!」
仿佛迎合他的呼喚,面前那膨脹的肚皮波動得更厲害了。
我走近了幾步:「怎麼皈依?」
「你也想和我一樣?」聞言,他快速抬頭,一張慘白的臉和渾濁月色相映成輝,「相信我不痛的,很快,很快的,你就可以和我一樣成神了。」
對方一邊說著,一邊朝我不斷眨巴眼。
那是仿佛蛇類細長的雙瞳。
......難道所謂的成神,便是舍棄為人的神志嗎?
想到這里,我謹慎地停在了原地:「不了,我還是想嘗試另一條路。」
那人停下了,朝我不住癲狂大吼:「你的抵抗沒有用!我告訴你,『祂』們不是人,是連神都畏懼的存在!」
「你了解『祂』們?」
聞言,對方搖搖頭,又點點頭,忽然嘿嘿笑了幾聲:「渺小的人類怎們可能了解『祂』們?但要是你的大腦足夠發達超前,倒是偶然能同頻呢。
「這個從惡夢里誕生的游戲,就是你們互相接觸的窗口啊。
「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有心聽他再說幾句,對方忽然一揮手:「你要是不信,那我幫你。」
說罷,他將手掌并起,徑直朝下一插!
那肚皮驟然破裂,卻不像皮袋子一般泄了氣,而是依舊高高隆起,表面翻涌著此起彼伏的疙瘩,那足有幼兒拳頭大小的東西在皮下聚集著,很快便沿著破口往外爬出!
一條條,一團團,爭先恐后,難以描述!
非要形容的話,那是一群大小各異,各自頂著一個頭顱眼球的怪蛇,它們仿佛一落地便有了方向,徑直向著東邊的小道游去,只在地面留下一塊塊光亮的濕跡。
那人樂得直拍手:「孕育出來了,孕育出來了!」
說罷,那只手還在空廓的肚皮里掏摸,有不少小蛇順著他的手臂一直鉆到衣內,對方不以為怵,反倒樂呵呵地哼起了小調。
終于,又摸索了一會,他從深處取出了一枚沾著血絲的拼圖,戲耍似的丟在我腳前:「給你。」
兩張拼圖,分別是斬首和妊死。
一張在砍下的姻緣女神口中,一張在被剖腹的送子娘娘肚中。
這似乎暗示著舊神之死。
也暗示著人類的終結和毀滅。
見我撿起了那張拼圖,絲毫不嫌地放入袖中,那人哈哈大笑起來:「真正的游戲,還沒開始呢!」
語罷,他忽然便矮了下去。
先是塌成一團,接著又延成一條,蜿蜿蜒蜒地追著自己的同伴去了。
我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一路遠去。
難不成,之前那些怪蛇......原本也是人類?
30、
回程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干噦——這種難以抑制的嘔吐感并非來自生理,而是對精神的極度摧殘與沖擊。
一直到后半夜,頭頂的月亮悄然變紅了。
那是一種暴滿了血絲的紅,簡直就像一個瘋子的眼球一樣,怪誕,粗俗,不可理喻。
到處都是血紅色。
醬色、泥濘的路,
在血紅的月色下呈現扭曲的線條。
星空已經完全傾覆,我撐著紅傘,在平坦的天鏡上看到了自己渺小的倒影,那倒影快速地在扭曲的血腸小道上奔走,同時在瘋狂移動的,還有四面八方模糊、混亂的輪廓。
目之所至,一切景物都是歪斜的、荒誕的、迷亂的......
只是,埋頭匆匆前行的我,除了聽到四面八方怪蛇游動的聲音外,還聽到了一重步音。
輕柔的,隱約的,難以發覺。
我站住了:「既然這樣,就一起走吧。」
見我發現了,身后的人走近了,那一襲潔凈的紗衣在滿是血污的地面拂動,恍惚間,竟有種建立在穢亂之上的圣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