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睡意上來,漸漸闔上眼睛,半夢半醒間好似聽到有人輕嘆:「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沉沉睡過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說過這句話。
11
等到了八月份,便是翠煙的臨產日了。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很重視這一胎,上好的補品不要錢似地流進翠煙的肚子,臨近生產,翠煙的肚子已經大得不能下床。
我隨著大夫人去探望過她一次,彼時她滿面紅光,正捻著丫鬟剝好的葡萄放進嘴里。
見了大夫人,連禮都不行了,挺著肚子說身子大了不方便,請大夫人恕罪。
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大夫人,正好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惡毒的神色,接著便換上一副和藹的面容,對翠煙說道。
「如今全府上最貴重的莫過于你的身子了,你養好身子比什麼都重要,那些虛禮還在乎什麼。」
我照例是沉默不說話。
八月初五這一天,翠煙的肚子發作了。
四個時辰后,穩婆抱著一個襁褓之中的孩子進來,跟老夫人賀喜,簫肅遠這頭一胎是個男孩兒。
老夫人欣喜若狂,吩咐下去,闔府下人全賞一月的俸銀錢。
大夫人也跟在老夫人后邊,重賞了接生的穩婆和丫鬟們。
我從虛掩的門縫里看進去,下人們端著一盆一盆血水穿梭其間。
隔得太遠,我看不見翠煙,不知道她如何了。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一天,老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設宴席邀請了簫肅遠及大夫人、二公子及未出嫁的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同聚。
因簫肅遠添了長子,我和巧煙沾光也得以出席。
席上的重點自然是簫肅遠的長子恒哥兒,老夫人抱著這位金孫,一刻也挪不開眼。
我巡視了一番,沒找到恒哥兒的生母翠煙。
照理說,翠煙生了長子,不見賞賜就算了,連我和巧煙都能參加的家宴,她也沒有出席,這就有點奇怪了。
席散以后,我問巧煙可知道翠煙去了哪兒,巧煙難過地搖搖頭:「她懷孕時吃了太多補品,孩子長得極大,生產時傷了身子,如今就被丟在一間荒院里,連個照看的丫鬟都沒有。」
我問了位置,一個人尋過去。
那果然是個荒棄的院子,院子里生了許多雜草也沒人清理。
我見其中一間屋子里射出微弱燈光,便推門進去。
卻被門內的情景嚇了一跳,整個屋子散發出極其難聞、令人作嘔的氣味。
翠煙的床邊有一攤噦物,她的床上也散發出排泄物的氣味。
她的臉浮腫至原先的兩倍大,薄衾下的身材卻十分消瘦,臉上也臟亂不堪、頭發亂如雜草。
聽見開門的聲響,她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空洞:「求求你,讓我死……」
我不敢再停留,一路跑回我的屋子。
小云在門口等著我,張著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滿腦子都是翠煙的慘狀,終于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嘔出來。
嘔完便暈死過去。
12
再醒來已經是三天后。
小云趴在我床邊,眼眶深紅。
大夫說我驚嚇過度,因此一時心窒才暈了過去。
我醒來的下午,簫肅遠也來看望我,問我受了什麼驚嚇。
我不敢說,只搖頭說應該是夜間受了寒,中秋那日高興貪杯飲酒又吹了風才生病的。
他不置可否,我也沒有話講,一時屋子里沉悶下來。
恒哥兒滿月那天,簫肅遠在府中設宴邀請京中好友齊聚一堂,席間大夫人突然身體不適,想先退下歇息。
老夫人憐惜她,當即叫了大夫來診脈,是喜脈。
雙喜臨門,簫肅遠被同僚灌了許多酒,晚上在床榻纏綿時,他帶著酒氣對我說:「我們也要個孩子吧。」
我被這句話嚇得一滯,他敏銳地察覺到,停下動作,問我:「你在怕什麼?」
我不敢說,主動親上去掩飾內心的慌亂。
第二日,那避子湯果然不再送了。
三個月后,我的葵水也停了。
我只覺得惶恐,開始頻繁地做夢。
一開始是娘親、王媽媽、柳哥兒,他們或笑或哭地在我夢里走一遭。
然后是翠煙,我總夢見她剛進簫肅遠院子時囂張跋扈的樣子。
偶爾還能夢見大夫人,她讓我在碎石地上跪一個時辰。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我的臉卻逐漸消瘦下去。
小云想著法子讓我吃飯,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有一次吃得多了,夜間也全部嘔出來。
有一次,我又做了噩夢,當我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半明半暗間看見簫肅遠站在我的床前。
他逆著光,我看不太清表情,但我聽到他沉重的開口:「你夢見了什麼?」
我不敢說,我夢見翠煙浮腫的臉,夢見柳哥兒陰險的威脅,夢見大夫人笑盈盈地向我走來,卻掏出一把刀破開我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只能搖頭。
夜間安寢時,我睡不著,睜著眼睛過了半宿,卻突然聽到身邊的人開口:「別怕,我在。」
我連忙閉上眼裝作睡熟的樣子。
我的肚子五個月時,大夫人生了,是個男孩兒。
等到肚子九個月大時,我已經不能下床了。
穩婆就睡在我旁邊的廂房,隨時待命為我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