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亮,追兵就會尾隨而至,為今之計,只有劈開荊棘。
我咬咬牙,「放我下來。」
「你想干什麼?」
「劈開它。」
靳以安將我放在地上,抽出袖子里的匕首,「我來劈。」
荊棘密布,根本無從下手。
手深入其中,不消片刻,便會被扎成刺猬。
靳以安養尊處優的皮肉,如今已被亂石磨得血肉模糊,他像個沒事人,抓住一束荊叢,利落地揮動匕首。
我撐著樹干站起,「我來。」
靳以安擦掉臉上的血,頭也不回,「坐著,別給我添亂。」
我確實沒多少力氣了,靠樹干跪坐在地上,企圖枕著石頭恢復體力,驀地,我聽到細微的震動聲。
常年在沙場練就的機敏促使我立刻睜開眼,重新咬牙撐起身子,步履蹣跚走入荊棘叢。
尖刺立刻刺入血肉,我沒有著力點,只好扶著尖刺,徐徐向前。
沿途的荊棘叢沾染了不少血。
「靳以安。」
我聲音嘶啞,只聽到前方簌簌風聲。
突然,轉了個角,我看見靳以安無聲無息地靠在荊棘上,血順著指尖兒,一滴滴地往下躺。
他聽見動靜,猛地睜眼,站直身子,看見是我,蹙眉:「你怎麼來了?」
「后面有人,等不了了。」
靠近時,我才發現靳以安內襯上遍布血跡,他分明自剛才跌下來就受了傷。
察覺到我的目光,靳以安拉緊領子,彎下腰,「上來。」
他的體力哪能再支撐一個人,我握住他的手,拿起匕首,用力劈砍。
兩人的力量總好過一個人,待后方聽見清晰可聞的腳步聲,荊棘叢也終于破開了一角。
明亮的月光灑落,我心一沉。
月光下,是早已干涸一望無際的灘涂。
逃出去,面對追兵,我們將無所遁形。
靳以安拉拉我的袖子,我看到不遠處的峭壁下,有一處狹窄的小洞,正好能容納兩人。
靳以安先把我塞了進去,自己又鉆進來,順便蓋上了一塊石板作為遮擋。
逼仄的空間里,我們兩個緊緊貼著,我在下,他撐在上面。
由于空間狹小,我不得不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我攔住他們,你跑。」我輕聲叮囑。
「我是貪生怕死之人?」靳以安呼吸渾濁,已是強弩之末,「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說完,他將我抱得更緊,「別怕,陰曹地府,我替你開路。」
外面追兵的腳步聲清晰可聞,我大氣不敢喘,他們四處搜尋一番,便罵罵咧咧地跑遠了。
只等許久之后,腳步聲徹底消失,我才松了口氣。
「他們走了。」
這時,身上的重量驟然加大,靳以安松松垮垮跌在我身上,再也沒了動靜。
「靳以安。」
我喚了一聲,他沒應。
我心頭一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默默摸上他的頸部,感受到皮下細弱的搏動,松了口氣。
接著我嘗試去推壓在頭頂的石板,一寸寸挪開,皎潔的月光透進來,我看清他毫無血色的臉,和緊閉的唇。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拽出來,躺在夜空下,平復氣息。
待恢復了力氣,我強撐著爬起來,去拍靳以安的臉。
他呼吸比之前更弱了。
「靳以安……」我推了推他,依然紋絲不動。
「靳以安……」我語氣多了一分顫抖。
「靳以安……」
我哭著一遍遍地喊,終于,他閉著眼哼了一聲,含混道:「寧寧。」
他緩慢地動動手,用手指勾住我,「別哭……我守著你,哪也不去。
」
我如釋重負,匍匐在地,雙手抓住他的手,將額頭枕在他手心,無聲地哭了。
「寧寧。」靳以安語氣低弱,「你先走吧,回去等我,我休息一會兒。」
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搖搖頭。
「別給我殉情。」靳以安推了推我,「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雙手顫抖著,抱住他,在他耳邊道:「我喜歡你好多年,我不想走。」
不知道靳以安聽見沒有。
他再也沒了聲息,我慢慢蜷縮在他身邊,握住了他沒有溫度的手。
14.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是我跟靳以安在學院讀書的時候。
那日,他挨了罰,挨鞭子的時候,許多學子挑開了軒窗,名義是讀書,實則是為了看靳以安笑話。
我坐在窗邊聽著,那鞭子聲聲清脆,竟一點也不講情面。
二十鞭子打完,靳以安走進來,背對著我,將自己的衣裳一撕兩半,露出鞭痕密布的強壯后背,燈火的光被汗珠折射,碎成金箔,又有鮮血刺激眼球,活色生香。
啪嗒。
兵書掉在棋盤上。
我保持著握書的姿勢,呆愣當場。
「我因你挨了打,你替我上藥不過分吧?」他悶悶道。
那是我第一次,被少年明艷的笑容迷了眼,從此以后,刻進了我的歲月,成為我遙不可及的夢。
「寧寧,你往后想干什麼?」
「我想當將軍。」
「那我做權臣,肅清朝野,讓你無后顧之憂。」
場景一轉,靳以安坐在窗前,笑著看我:「寧寧,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我沉默半天,抿唇問:「哪家的女子?」
靳以安撓撓頭,「算了,不說了,今日去逛花樓,你喜歡哪個?」
「都好。」我垂下眼,心不在焉地答。
「啊……是嗎……」
此刻,我才終于看清了那時靳以安小心的試探。
而我用以偽裝男子的回答,一點點澆滅了靳以安的希望。
他不喜歡花樓,我也不喜歡,可在一次次試探和躲避中,我們的心意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阻隔,最終,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