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別國細作看我們不和,反倒按兵不動,坐山觀虎斗,給我們留下喘息之機。
溏國地薄人稀,物產豐富,地處多國交界之地,故而日子平順,但身不由己。
小國生存之道,便是左右逢源,虛情假意。
一如我這短暫的前半生。
也許后半生也是。
小皇帝年紀輕輕,便從父母、二伯、老師那里學會了扮豬吃老虎。
他總在請安時趴在我的膝蓋上向我許諾:「母后,我以后要生好多好多孩子,讓他們都強大起來,跟朕一起保護母后、保護溏國。」
我摸摸他的頭,喂他吃顆糖。
畢竟,他的一生注定要成為一個殫精竭慮、為國家而活的皇帝。
要吃好多好多苦。
所以在我這里,希望他嘗到一點甜。
15
阿平陪我賞月到深夜,靜靜聽我說話,眼中滿是柔情。
我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阿平搖搖頭:「我的家在大嵐京城,可我不喜歡那里,我該去北地赴任了。」
我有些失落:「你的假期結束了嗎?」
阿平笑笑:「談不上假期……只是陛下寬厚,愿意放我四處走走,算是給我的補償。不過,溏國離大嵐太遠,現在已經是秋天,我一路趕回去,北地便入冬了。」
阿平將手伸向天空,側臉和眼神越發堅毅,臉上卻帶著笑容:「北地的冬天,很冷,很苦,很危險,是敵寇最愛越線侵擾的時節,我不能再如此任性地四處閑晃了。但那里也很廣闊,很自由,有我最愛的雪與風。」
我沒去過北地,聽說氣候惡劣,溏國從不下雪,只有各種各樣的雨,潮得人發悶。
我一臉神往:「好想看雪啊。」
阿平便垂眸看我:「太后愿意隨我一起去北地嗎?」
我連連點頭:「愿意愿意,好想去。」
阿平似乎看出我迫切眼神里的敷衍,靜靜看了我一會兒,終究忍不住問我要答案:「什麼時候呢?」
我便不說話了。
我走不了的,我不能留下滿身重擔的小皇帝和苦心孤詣的攝政王,放心不下天真爛漫又乖巧懂事的小公主,不能拋下景帝托付給我的兒女與江山。
我本是溏國最最平凡的一個小老百姓,但,我也愿意為了這個國家的和平繁榮而努力。
一個沒有牽掛、沒有倚仗、沒有底線、沒有廉恥的年輕太后,才是此時的溏國最需要的人。
我要扮演好我的角色,做一個時而愚笨、時而胡鬧、陰晴不定、能屈能伸的孤寡遺孀。
阿平寬容地拍拍我的腦袋,將我擁入懷中:「太后無須憂慮,余生很長,我在北地等你。」
16
阿平走了,做他的傅承平去,做他的鎮遠將軍去。
但給我留下一個暗衛。
我見過他,他總來皇宮找阿平,向阿平匯報消息。
阿平說他唯一的任務,就是護我周全。
沒了面首,我壞脾氣地在朝堂上罵人,在大臣們說阿平壞話時,一時興起,讓他們把家里的適齡美青年送來供我挑選。
于是大臣們再不敢嘰嘰歪歪,生怕我大開后宮,把他們家的好兒郎搶了去。
小皇帝比要科考的學生還勤奮,每日只睡兩個半時辰,其余時間要麼在學習,要麼在處理公務,要麼在外人面前演戲。
小公主見不到阿平,哭了好幾天,忽然轉了性,也與小皇帝一起讀起書來。
偶爾在飯桌上,我還能聽到他們兄妹像模像樣地討論政事。
我忍不住笑。
和這兩個天賦異稟的小孩子比起來,我只有好演技拿得出手——當然,攝政王與我不相上下。
春節前,暗衛給我送進來一個錦盒,里面放著一串狼牙項鏈和一個琉璃瓶裝的水。
我晃著琉璃瓶,百思不得其解:「什麼玩意兒?藥水嗎?還是泉水?泡茶?」
暗衛嘴角抽了抽:「回太后,這是北地的雪融化成的水。狼牙是將軍從他親手獵殺的狼王嘴里拔下來的。」
我喝了兩口雪水,也沒什麼特別的味道,沒我的茶香。
此后七年,我垂簾聽政成了習慣,倒也對政事有了了解,能與小皇帝、小公主、攝政王商討一二。
攝政王嫌我笨,搞不來權謀,還是他家的孩子乃天選之人。
我狂翻白眼,罵他沒人要的老男人。
氣得攝政王扭頭就娶了王妃——雖然是被迫娶的吧。
聽說王妃乃沒落貴族之后,從小受盡白眼,性格潑辣,在京城開了一家客棧。
她當街暴打自己那酗酒胡鬧、調戲民女的紈绔丈夫,只給留了一口氣。
她那丈夫叫囂著要休妻,給她氣笑了,先下手為強,把她丈夫給休了。
還好,溏國休夫不犯法。
攝政王當時正與外國使臣在客棧旁的酒樓吃飯,使臣非要拉著他去看熱鬧。
她那丈夫憤怒咆哮:「與我離了,看誰還敢要你這個黃臉婆!」
她還沒說話,三個兒子已經跳起來指著攝政王大喊:「娘!這個大叔行!」
攝政王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那三個小子牽著一個女娃娃朝他撲了過來,張口就叫:「爹!」
他們的親爹氣得暈死過去。
攝政王與她大眼瞪小眼。
總之,在幾個小孩的死纏爛打和張口認爹下,攝政王看著羞憤欲死、恨不得腳趾摳地的女掌柜,笑了:「行吧,那就——等我來接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