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一個巴掌抽到我爸腦袋上:「作業寫了嗎?在這瘋玩!」
我爸肩膀一縮。
「我都寫好了。」
「寫完了不知道檢查檢查,復習復習,一天天玩,能玩出花來?」
我爸垂著頭不敢說話了,我看著他灰溜溜的背影,心里又涌出一絲快感。
對對對,就這麼對付他,我可憐他,他又不可憐我!
回到家,小姑已經做好晚飯,是難吃得要命的番薯泡飯,現在的番薯沒有什麼甜味,嚼在嘴里干巴巴的,米飯也只有稀疏的幾顆,根本吃不下去。
我嘆口氣,放下筷子,我爸在旁邊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盯著鍋里。
我看得一陣厭惡。
我爸吃相真的很難看,吃得又快又急,而且老是盯著菜看,生怕別人搶。現在桌上沒有菜,他就盯著鍋里看,也不知道在看個啥。
「你能不能——」
我話還沒說完,小叔忽然一口氣把碗里的菜湯喝光,然后舉起碗:
「媽,我吃完了,我想再添點。」
我奶點點頭,去鍋里又盛了一勺泡飯給小叔。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奶的規矩,是一人盛一碗飯,先吃完的可以再添,怪不得我爸一直盯著鍋里。
我心里又有點不是滋味:
「吃飯跟豬一樣,慢點吃。」
「一點菜湯也值得搶,等我以后賺了錢,給你們買肉吃。」
10
一碗清湯寡水的泡飯,到晚上,我就餓了。
我睜著眼睛,聽見大伯在旁邊痛苦的低吟。
我揉了揉腦袋,煩躁地坐起身,大伯瑟縮著朝后躲了一下,有點害怕地看著我:
「爸,我吵醒你了?」
「沒事,那個,國華啊,你腿疼得厲害嗎?」
「不疼,還好,爸,你睡吧。」
大伯捂著嘴,不再出聲,我往稻草堆上一躺,總算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跟奶奶交代了一下今天要出門,我雄赳赳氣昂昂,背著水壺,一個人頂著大太陽,走了三個小時的路到鄉里。
問了一圈人,總算問到賣火車票的地方,這一打聽,我就焉了,去廣州的火車票,居然要二十六塊錢!比大伯一個月的工錢還貴!我看著比臉還干凈的褲兜,開始感覺事情沒有我想得那麼容易。
為了給大伯治病,家里親戚朋友能借的早都借了一個遍,實在一毛錢都掏不出來了。這就是窮人創業的難處,缺少原始資本啊!
這錢,我只能靠自己去掙。
我在鄉里逛了一圈,到處打聽有沒有人招工,有熱情的老鄉給我指路:
「隔壁縣有個磚廠,那里在招工。」
得,那不是大伯在的磚廠嗎?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了。
兜里一分錢都沒有,我只能又走回家,來回走幾十里路,腳心起了一大串水泡,又疼又累,我癱坐在竹凳上,疼得齜牙咧嘴。
我爸正好放學回來,聽我奶說我今天出門了,他丟下書包興奮地沖過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我:「爸,你賺到錢了?」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賺你媽,一天到晚錢錢錢,天上掉錢等著老子撿嗎?」
罵完,我感覺很不對勁,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
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都會興沖沖地問我爸:「爸,你發工資了,這個月有多少錢?我想買雙球鞋。」
我爸臉一板:「錢錢錢,天上掉錢等老子撿嗎?你一天天跟人家比吃比穿,你怎麼不跟人比學習?」
我的好心情立刻蕩然無存。
「下個月籃球比賽,別人都穿 AJ,我就普通的球鞋,還不給我買新的,我也沒怪你開不起奔馳寶馬啊,一雙球鞋都買不起,兇什麼啊?」
完了,我怎麼變成我爸了?把自己的無能和怒火發泄在家人身上,這太不應該了。可是看著我爸低眉順眼的樣子,我心里又涌起一陣快感。
沒關系,我就是來報仇的,討厭他,成為他,超越他!
11
罵歸罵,錢還是要賺的。我跟我奶奶說想去磚廠打工,她卻死活不肯,跟我大吵一架:「家里那幾畝地咋辦?家里沒余糧,地才是根本,你這一走,全家都等著餓死!」
現在農村人,大都自給自足,家家戶戶手里沒什麼現金,種的地交完公糧,剩下的混上番薯,勉強能供一家人吃飽飯。
我要想出去掙錢,就得放下鋤頭,可放下鋤頭,這一大家子就吃不上飯,沒有任何積蓄的家庭,根本撐不到我花幾年時間賺錢回來。
我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除了拼命種地維持一家人的溫飽,沒有其他出路。而唯一破解的辦法,似乎就是讓爸爸輟學,去磚廠打工攢錢,攢出大伯的醫藥費,和我去廣州的路費。
可他才十二歲啊,我答應過讓他讀書的,我怎麼能把家庭的重擔,交到一個孩子稚嫩的肩膀上?
我滿腹心事,每天干農活又累,人一著急上火,愁得嘴角起了好幾個泡,也沒想到什麼合適的解決辦法。
我只顧著自己唉聲嘆氣,卻沒想到,我這幾天的舉止,都被大伯看在眼里。
這天,奶奶在河邊洗衣服,小姑帶著兩個叔叔幫著給菜地澆水,我一手扶著腰從水田里上來,這才發現水壺空了。
我洗干凈腳,套上草鞋,回家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