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籃球受了傷,爸爸放下工作趕來學校送我去醫院,路上我不停地叫喚,我爸就把眼睛一瞪:
「這麼點傷喊什麼?男人,鐵都吞得下去!」
這是我爸的口頭禪,不管我遇見了什麼挫折和傷痛,他都會不耐煩地看我一眼,輕飄飄地來這麼一句。
想到這,我剛涌出的一絲同情心立馬煙消云散。
我冷哼一聲:「這點傷喊啥啊?男人,鐵都吞得下去,自己站起來!」
果然,我爸委屈巴巴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單手撐地站了起來,一跳一跳地到旁邊水渠里去洗腳。
洗完腳,他抓了把野草胡亂地把腳一裹,就套上了布鞋。
不過,我到底沒他那麼過分,回去的路上自己扛了鋤頭,沒讓他扛。
等我們走回村子里時,家家戶戶煙囪都冒著白煙。
我奶奶已經做好了早飯,小姑帶著兩個叔叔在院子里掃地。
「奶——咳咳,那個什麼,國偉的腳受傷了。」
爸爸的傷口挺大的,路邊又都是泥巴,那麼臟,得帶去打針破傷風吧。
我剛把情況一說,我奶奶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爸踮著腳坐在凳子上,奶奶蹲到他面前,把鞋子脫下來一看,勃然大怒:
「你這死孩子!好好的布鞋都給你弄臟了,明天上學穿什麼?」
「你這敗家東西!流血了你不會光腳走回來?凈敗好東西!」
奶奶抓著布鞋,劈頭蓋臉地朝爸爸臉上打去。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4
爸爸沒有跑,傻乎乎地坐在竹凳上,不一會工夫,他的臉就腫起來,臉上好幾個漆黑的鞋底印。
他仰頭看著奶奶,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閃爍著淚光,嘴角還掛著一絲自嘲的笑。
倔強又可憐。
我心里仿佛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立刻跳起來,沖過去拉住奶奶:
「不就是一雙鞋嗎?你打孩子干啥啊?」
「那可是新鞋!五塊錢一雙啊!」
奶奶歇斯底里,一副潑婦的形象:「五塊錢啊!他這樣敗好東西,家里有多少錢給他霍霍?」
「你要讀書,要穿新鞋,你怎麼那麼金貴?你這種金貴娃娃,投胎到我家里來干什麼?我養不起你,我上輩子欠你的——」
奶奶用力甩了爸爸兩耳光,兩個叔叔被嚇到,在旁邊大哭起來。
爸爸緊緊握著拳頭,咬著牙沒說話,我把奶奶拉到門外,她一甩我的手,自己拍著門框掉眼淚:「兒女都是討債鬼,現在老大這個樣子,他還要讀書,他是一點兄弟情義也不顧了。」
和奶奶聊了幾句,我才弄明白,原來是大伯出事了,奶奶才遷怒爸爸。
大伯今年二十歲,在隔壁縣的磚廠做工,原本一個月有二十塊錢工資,但是他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從樓頂摔下來,被鋼筋扎穿了大腿。
那個年代,根本沒有什麼老板賠償員工的概念,醫藥費全是自己掏的,家中已經為他花光所有積蓄,還向親戚朋友借了不少。
「國偉個子高,力氣大,比別人十四五歲看著還高。老大工地上管事的說了,肯讓國偉去他們那干活,能給十五一個月。」
「攢上幾個月的錢,我們就能送老大去市里醫院。他不肯去,他非要讀書,他這是要逼死老大,逼死我!」
奶奶用力捶著門柱,恨得牙癢癢的,我有些震驚。
原來爸爸說的是真的。
5
我每次嘲笑他小學文憑,他就說以前家里窮,大伯受了傷,拿不出醫藥費,他才輟學的。
我都很不屑:「可拉倒吧你,又搞憶苦思甜那一套。大伯傷了腿的時候你才十幾歲,你童工一個,輟學能干啥?有公司敢用你?」
「我們學校對面那個奶茶店,用了個十六歲的暑期工被舉報,工商局來罰款三萬。爸,你下次騙人前能不能有點法律意識啊?」
我爸立刻把手里的一次性紙杯一甩,砸我臉上:「臭小子,放你個屁的法律,我說一句你頂十句,老子打死你!」
我拔腿就跑,我爸氣呼呼地追在后面,一路叫罵,我跑得太快,耳旁全是呼嘯而過的風,根本聽不見我爸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聽見,我對他自以為是的過去,他的經驗說辭,他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不屑一顧。
我從來都不愿意了解他,就像他不愿意了解我一樣。我們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可思想上很少有什麼交流,偶爾有碰撞,也是電閃雷鳴,最后的結局都是以我被打一頓收場。
奶奶還在滔滔不絕地哭訴:「學費一個學期二十六塊呢,國偉這孩子真是不懂事。」
「行了,不就是二十幾塊錢,至于搞成這樣嗎?」
二十幾塊,一杯奶茶而已啊。
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這麼看來,我爸小時候確實挺慘的,可轉念一想,他的悲慘又不是我造成的,他不能把氣撒我身上啊。他沒機會讀書,他想讀好學校,這個愿望就必須由我來達成嗎?
我轉頭看向我爸,他呆呆地坐在竹凳上,眼睛盯著掛在長凳上的書包,眼眶通紅,全是委屈和不甘。
我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腦袋:「沒事,別聽你媽的,你想讀就繼續讀,錢的事我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