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問我。
「你爸媽和弟弟要回來了,你很開心吧?」
3
不。
或許我的期望和歡喜,早就被一點點消磨光了吧。
臘月二十。
爸媽拖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她給我買了一包糖。
我剛打開拿了一顆,弟弟就過來搶袋子。
我死死拿著不放。
媽媽道:「你是姐姐,讓著弟弟點。」
「他不會吃你的,他都吃膩了。」
果然,弟弟搶過去后就吃了一顆,剩下的全扔地上了。
我等待幾年才得到的獎勵,原來是弟弟看都不看的邊角料。
我還在媽媽的行李箱里看到了相冊。
我還以為是給我買的書。
結果翻開扉頁,里面爸爸媽媽和弟弟,他們開心地依偎在一起。
啊。
原來是全家福。
沒有我的全家福。
媽媽給我買了件紅色的羽絨服,迫不及待讓我試試。
衣服很長,快到腳后跟,袖子更是像唱戲的。
媽媽有點尷尬:「王姐家女兒也是八歲多,穿著正合適,你怎麼沒長個啊?」
奶奶歡歡喜喜試著自己的衣服,瞟我一眼:「小孩子的衣服就要買大點,可以多穿幾年。」
大年三十,我穿著袖子被挽到胳膊的新衣,過門檻的時候被絆倒。
磕出一嘴的血。
奶奶張嘴就罵:「大過年的你不長眼睛,見了血多晦氣?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弟弟跳起腳哈哈笑:「你好蠢哦……」
他大步跨過門檻,蹲在我面前指著我臉上的血哈哈笑:「蠢貨蠢貨……」
媽媽笑盈盈看著他:「都沒人教你,你從哪學的罵人的話?」
小黑一直趴在角落里睡覺。
此刻突然沖出來,齜牙對著弟弟汪汪叫。
弟弟嚇壞了,往后一仰,后腦勺磕到門檻上,痛得眼淚鼻涕齊流。
爸媽急壞了,一口一個心肝寶貝安慰。
弟弟指著小黑號啕大哭:「打死它,打死它!」
我嚇得趕緊把小黑關到柴房里。
它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汪汪叫個不停。
初八那天,同族幾個叔伯來家里找爸爸喝酒。
小黑聞到生人味,又汪汪叫。
弟弟嚇得趕緊鉆進媽媽懷里哭。
爸爸指著柴房,笑道:「家里這只狗太討嫌,咱們今天抓了殺起做個狗肉火鍋吃吧!」
4
幾個大男人說著就往柴房去。
我的血直沖腦袋頂。
怯懦的我不知從哪來的勇氣,飛一樣地沖出去,緊緊抵住柴房門:「爸爸,別殺小黑。」
「求你別殺它!」
小黑感應到我激動的情緒,大聲「汪汪汪」。
爸爸不耐煩了:「到一邊去,別礙事。」
「冬天的狗肉火鍋最好吃,一會我給你分條腿!」
說著,他就要伸手來扒拉我。
我的眼淚不自覺流了出來,對著爸爸吼:
「這幾年你們給弟弟買牛奶買糖買衣服,帶他去拍全家福。
「卻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是小黑一直陪著我。」
我抄起一旁的斧頭塞到爸爸手里:「你把我一起殺了算了,反正你跟媽媽也不要我!」
幾個叔伯神色尷尬:「算了算了……」
爸爸漲紅了臉,抬手甩了我一巴掌:「你胡說八道什麼,誰不要你?」
「要不是為了你們姐弟,你以為我跟你媽愿意跑那麼遠去打工?」
媽媽聽到動靜過來拉架。
奶奶吐著瓜子皮:「你這個女兒脾氣大得很,要不是我平時打得狠,她都能上天……」
她叭叭叭說個不停。
爸爸看我的目光也帶著厭惡。
媽媽也低聲道:「不就是一條狗,天天嚇你弟弟,你這麼護著做什麼……」
寒風刺骨。
沒有人支持我。
也沒有人在乎我。
我后背緊緊貼著柴房,感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透過門縫扒拉在我手心。
是小黑。
隔著老舊的門板,它發出低低的「嗚嗚嗚」聲。
我握住它的爪子,仿佛握住這世上唯一的溫暖。
小黑暫時活下來。
但在爸媽眼里,我變成了不聽話的孩子。
媽媽指責我:「一條狗難道比你弟弟的命還重要?你怎麼那麼冷血?」
爸爸嫌棄我:「天天沒人管你,性子都野了。」
……
可是,我為什麼會沒人管呢?
我以為小黑安全了,可正月十五這天,我去村頭看耍龍。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狗販子用三輪車將小黑拖走。
它雙腿雙腳都被捆著,絕望地哀號。
我追著三輪車一直跑。
可最后,它被淹沒在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里。
我哭著回家,聲嘶力竭地質問。
爸爸輕飄飄地說:「一條狗而已,回頭再給你弄條聽話的回來就是!」
奶奶翻白眼:「早就該弄死了,煩死人。幸好還賣了一百五十塊錢,不算虧本。」
也就是在那一刻。
我恍然醒悟。
他們不愛我。
不管我多麼溫順乖巧,不管我做得多好。
他們也不會如愛弟弟那樣愛我。
所以……
我為什麼還要期盼,還要討好呢。
第二天,爸媽又帶弟弟去浙江了。
他們要讓弟弟在那邊念昂貴的私立幼兒園。
臨行前媽媽給我雜費生活費。
她數了五百塊出來,想了想,又抽走一百后遞給我:「我跟你爸賺錢不容易,你要省著點花……」
他們一走,奶奶就露出真面目。
一言不合,就拿著火鉗要打我。
5
這一次我不再乖乖被打,而是跟她扭打成一團。
搶過火鉗,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用力抵在她的脖子上,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