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的老大,卻是爸媽的第三個孩子。上面兩個姐姐因為性別不對都被拿掉了。小診所的醫生篤定我是個帶把的。可惜我呱呱墜地,還是個女兒身。
1
我是女兒,爸媽大失所望。
可他們還是沒放棄。
做賊一樣東躲西藏,五歲那年,媽媽總算生下了弟弟。
因為超生,爸爸的工作丟了。
家里的東西也被搬空。
媽媽躺在兩塊門板拼成的床上,看著襁褓里的弟弟笑:「總算不用再懷了。」
奶奶抱著弟弟喜笑顏開:「再生個兒子,將來貴才也有兄弟撐腰。」
貴才這個名字是懷我時就取的。
到如今終于用上了。
奶奶得了金孫很開心,抱著弟弟滿村炫耀。
炫耀完,就扔回給媽媽。
她逼著爸媽生兒子,卻從不幫忙帶。
爸爸丟了工作,家里捉襟見肘。
月子里,爸爸去奶奶的雞窩摸兩個雞蛋給媽媽吃,被奶奶追著罵了一天。
「就你金貴,我當初生孩子三天就下地干活,天天喝的稀飯,現在不照樣好好的……」
爸爸悻悻地把雞蛋又還了回去。
媽媽一邊給弟弟喂奶一邊哭。
我上前幫她擦眼淚,她直勾勾盯著我,輕聲道:「你要是個男孩該多好,我也不用遭這罪。」
第二天我去村口的理發店把自己的長發剪成了平頭。
我開開心心回家,告訴媽媽:「你看,我現在是男孩了。」
媽媽和奶奶輪流罵我。
「你的頭發那麼長,至少能賣二十塊,你怎麼那麼蠢啊!」
「你就是把頭發剃光,也成不了男孩。」
奶奶罵完我后,沖到理發店去找老板要我剪下來的長發。
一番爭吵后,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了。
同齡的孩子笑話我:「男不男女不女,周曉燕是小怪物。」
過完年,弟弟滿了半歲。
爸媽決定帶著弟弟去浙江打工,把我留下給奶奶。
臨行前,媽媽拉著我的手,帶著愧疚:「你爸一個人去那邊我不放心,弟弟太小,我也不敢給你奶奶照顧。」
「你在家要乖,等我回來給你買糖吃。」
2
我哭著求她留下來,我以后永遠都不吃糖了,只求別把我獨自留給刻薄又兇惡的奶奶。
她不耐煩了,緊緊皺著眉甩開我的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
「時間來不及了,我得走了。」
我追著老舊的大巴車一直跑一直跑。
在車輪揚起的厚厚黃土灰里,遺失了父母的蹤跡。
村里的留守孩子很多。
但我應該是比較慘的那個吧。
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務活,做飯洗衣服喂豬喂雞割豬草,連奶奶的內褲都是我洗的。
我小心翼翼不招惹她。
可她打牌輸了還是會拿我撒氣。
用灶上舀出的熱水澆我頭上。
剝光我的衣服,將我推到院子里,用竹掃把狠狠抽打我。
結冰的天,她讓我用屋外水缸里舀出的冰水洗腳。
……
折磨完我后,她繼續出門打麻將。
我獨自睡在偌大的一幢磚頭房里,夜風吹動后山的樹木,發出嗚嗚的哀鳴。
我用兩床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抵抗著疼痛、孤獨與恐懼。
一開始媽媽會在每周六晚上七點多打電話回來。
我每每五點就吃好飯等在劉嬸子家。
我總是說不了幾句就哭,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她總說:「你嘴甜一點勤快點,別惹她生氣。
」
或許是嫌我煩吧。
慢慢地,電話變成了兩周一個。
天冷之后,變成了一個月一次。
但她還是答應我,過年回來會給我買一身新衣服。
還會給我帶浙江那邊最好吃的糖。
日盼夜盼,到了過小年這天。
媽媽打電話回來了。
我滿懷期盼:「七伯五叔他們都回來了,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呀?」
「曉燕,票太緊張了,我們沒買到,等過完年媽媽再回去看你。」
電話那頭南方嗚嗚的寒風,似乎順著話筒線鉆進我的耳朵,直達我的心房。
我再也控制不住,吼道:「你怎麼說話不算數,你答應過我的……」
媽媽敷衍地安撫我。
那頭弟弟哭鬧起來,含糊喊著:「牛奶喝牛奶……」
我聽到媽媽語氣溫柔:「乖兒子,不鬧,媽媽一會就給你買。」
我喚了一聲:「媽媽……」
她已然不耐煩了:
「買不到票回不去我跟你爸也沒辦法,誰還想在外地過年?
「你就不能懂點事嗎!
「行了,你弟餓了,我先掛了。」
媽媽,其實我本來是想說:不買糖不買衣服也沒什麼,你跟爸爸別那麼辛苦。
但。
你根本不在乎。
過完年,能買到票了,他們還是沒回來。
反正年都過完了,回來似乎已經沒有意義。
我,不是他們放在心尖上的牽掛呢。
奶奶春節打麻將天天輸,咒罵我是掃把星。
拿炒菜的鍋鏟狠狠敲我的頭。
砸出的包十來天都沒消。
春歸的燕子在我的窗戶下壘了窩。
我割豬草時撿到一只被遺棄的小黑狗。
我用剩飯剩菜喂他,它天天晚上會趴在我床邊陪我睡覺。
早上它搖著尾巴送我上學,放學它掐著點在村口等我。
我的生活里有那麼多傷心難過,也有許多細碎的新鮮與溫暖。
可是。
我不再期待與媽媽分享。
又是兩年過去。
他們總算買到了回家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