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還穿著厚厚的絲絨棉襖。
這襖子是我初二那年,爸爸在鎮上趕集,五十塊錢買的。
每年冬天穿著它,越洗越薄,已經不是那麼暖和了。
而且我長高了,它有點緊。
學校有校服,我天天把它穿在校服里面。
那會畢竟年紀小,還是會自卑。
每天都把校服拉鏈拉得緊緊的,怕別人發現我一整個冬天,都穿著不合身的棉襖。
怕她們聞到,衣服長久沒洗,散發出的氣味。
那次周末放假,我陪爸爸出攤。
經常有客人等待時間會閑聊幾句,問:「你在讀一中?」
「嗯!」
次數多了,爸爸注意到了:「放假你怎麼還穿著校服?」
「懶得換!」
那天爸爸早早收攤,洗了個熱水澡,又催促我洗個澡。
我還以為要去吃酒。
沒想到,他帶著我走到一家安踏店鋪前。
那會小縣城沒有阿迪耐克,安踏特步就是頂好的店子了。
他在落地窗前扯了扯自己衣服,撣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這才大嗓門道:「走,爸爸給你買件新外套!」
「爸,這個好貴啊!」
「貴就多穿兩年嘛!」進了干干凈凈的店,爸爸頓時束縛起來,說話聲音小得像是做賊,「兩百塊的衣服,穿十年每年才二十塊錢!」
說著,他在外套上擦擦手,拿起當季新款的價格標簽看了一眼。
嚇得一哆嗦。
我覺得好笑,又覺得難過。
拉著他往外走:「去三井頭隨便買一件!」
爸爸卻較真了:「就在這買,我看到好多年輕妹子,都穿的這個牌子!」
店員給我推薦舊款,打完折兩百一。
別說當時,就是好多年后,我在淘寶買件兩百塊的衣服,都要心疼好幾天。
爸爸付錢時,數了三遍。
還瞪我:「這衣服你至少要穿到大學畢業才回本!」
回去路上,爸爸拎著我的校服。
他邊走邊說:「以后要買衣服鞋子就跟爸爸講,我現在賺得到錢,這麼多錢都花下去了,再省這幾個錢做什麼?」
因為嗓門大,路人側目,以為他在訓我。
他嘆口氣,壓低聲音:「爸爸是個男人,一把年紀不用換新衣新襪,想不到那麼細。」
「你有需要就說出來。」他摸摸我的頭,「莫虧待自己,錢爸爸可以再賺!」
我又想哭了。
趕緊點點頭掩飾。
爸爸收回手,臉色怔怔,喃喃自語:「惠惠,你快比爸爸都高了!」
是啊!
你給我買奶粉買鈣片,給我燒肉燒魚。
我長得那麼快,可你也老得這麼快。
像是,我吸著你的青春,在奮力成長。
羽絨服真的很暖和。
我把它穿在校服之下,依然將拉鏈高高拉起。
只是以前,我是怕別人發現我的窮酸。
現在,我是怕新衣服被弄臟。
我不在意了。
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不在意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
因為。
我有爸爸笨拙卻真誠的愛。
它能讓我挺直腰桿,自信地對所有人微笑。
也是從那天開始吧。
我思想仿佛輕松了很多,學習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
高二期末,我考進了年級二十。
也就是那年,甜甜姐考了 640 分,去了上海讀大學,虞大娘也跟著她一起去上海的主家當保姆。
臨行前幾天。
爸爸請虞大娘和甜甜姐下館子,張嬸也在。
感慨道:「你們兩個都算熬出頭了。」
她們笑:「你也快了,惠惠以后會比生生和甜甜都有出息。
」
爸爸喝得有點多,看了我一眼。
「等她飛走了,我就擺脫負擔,徹底輕松了。」
嘴里說著輕松,語氣卻如此沉重。
大約這就是世間父母。
她們盼著兒女有出息,翱翔在天。
又擔心他們飛得太遠,會忘了回家的路。
離開時,虞大娘將我叫到一邊。
「惠惠,你爸爸單身一輩子養你不容易,假如……」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
「算了,等你高考完再說。」
爸爸喝多了,張嬸幫我送他回家。
我去廚房給爸爸打熱水,回來時聽見張嬸埋怨:「一把年紀少喝點酒,前幾年做手術的時候,醫生怎麼叮囑你的都忘了?」
「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長是不?」
爸爸嘟噥著:「你說啥,我沒聽清。」
張嬸發了火:「我說你遲早要醉死!」
爸爸呵呵笑著去扯她:「我要是醉死,你舍得不?」
我突然就明白,虞大娘那欲言又止的話語。
院子里散養的狗汪汪叫。
張嬸猛地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我。
她臉色慌張:「惠惠,不是你想的那樣……」
爸爸也像是突然醒酒,猛地坐直了。
我笑了:「張嬸,我愿意的。」
她一怔。
我又看向爸爸:「爸爸,我也很喜歡張嬸,我也喜歡生生哥!」
爸爸臉紅眼眶紅,含含糊糊地:「你好好讀你的書,大人的事你少管。」
有「媽媽」還是不一樣的。
張嬸會葷素搭配,會給我煮紅糖姜茶,買奶粉時會看哪個營養價值更高,而不是像爸爸,店員推薦啥就買啥。
她會注意到我的內衣褲舊了,默默買好新的。
會把枸杞和紅棗一份份分好,讓我帶去學校泡水喝。
高三正式開學后,新校區果然投入使用了。
其實甲醛估計驗收都不合格,但那時沒人管這些。
爸爸的小店開起來了。
他負責做,張嬸負責收錢還有跟客戶交流,順暢得很。
張嬸還學了炸臭豆腐,一個門面做兩樣營生,雙倍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