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鄉下人生病都靠扛,實在不行就找赤腳醫生。
對于剛開展的新農合政策不了解也不信任。
好多人沒買。
爸爸當晚就鬧著要出院。
「我沒什麼事,再熬半年,等下半年把新農合交上了,它一生效我就來做手術。」
我都急哭了:「爸爸,你還存了錢給我讀書是嗎,你拿出來先治病,我不讀高中了,我不讀了!」
爸爸一巴掌拍在我手上。
「閉嘴!好不容易考上一中,必須去讀!」
見我眼淚滾滾,他耷拉著眉眼伸手摸我發紅的手背:「打痛你了?」
張嬸說她手上還能勻兩千塊出來。
又問姑姑:「你呢……」
姑姑看看爸爸,又看看我。
「哥,你的醫藥費,我跟大軍可以全部承擔。」
我心里一松,幾乎要跪下給她磕頭。
卻沒想姑姑緊接著就說:
「但是我有個條件,你把惠惠嫁給我家文才當老婆,親上加親。
「我給文才準備了三萬塊彩禮錢,全給你!
「這樣惠惠是你女兒,又是你外甥媳婦,肯定會一輩子照顧你,你也可以馬上做手術。
「簡直是兩全其美!」
11
爸爸蒼白的臉色瞬間漲紅,朝著姑姑吼:「你滾,滾!」
姑姑也不生氣,而是看向我:「你別急嘛,聽聽惠惠的意思!」
「惠惠,你剛才也聽醫生說了后果。腰子是男人身上最重要的東西,一刻也拖不得……」
「你不能看著你爸爸那樣受苦吧?」
是!
醫生說,如果不及時治療,很可能會腎衰竭,腎壞死,進而威脅到性命。
我那時還太小。
以為醫生說的最壞情況,就是必然結果。
比起讀書,當然是爸爸更重要。Ўʐ
短短十幾秒,我就做好了決定。
我擦了眼淚,笑著說:「爸,我愿意,我愿意的。
」
姑姑得意極了:「哥,你養這女兒十幾年,現在總算是派上用場了,還算她有良心,以后讓她生兩個崽,一個跟你姓劉!」
爸爸眼眶紅極了,扶著床沿慢慢站起來,掄起胳膊用力甩了姑姑一巴掌。
「啪!」
整個過道都回蕩著這一聲。
爸爸吼道:「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賣女兒救命!」
「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你給老子滾,有多遠滾多遠!」
張嬸早就憋不住了:
「翠花,當初你建房子,你哥沒日沒夜幫了三個月忙,一分錢都沒收。
「后來文才去看病,也是你哥帶著跑上跑下,出錢出力。
「做人得有良心,你把錢先借給你哥,回頭他賺了就還你。」
姑姑捂著通紅的臉,眼底全是憤憤。
「把惠惠嫁給文才,我馬上就出錢。不然就沒有。
「一萬多不是小錢,我倒是要看看,除了我還有誰能拿得出來!」
12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跟無數個村里的女孩一樣,到了年紀,收一份彩禮,嫁一個男人,糊糊涂涂一輩子。
就在這時,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出現在過道盡頭。
是支書。
他頭發根根豎起,想必是騎著摩托車飛奔過來的。
問過爸爸情況后,他長出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大病。我大舅哥之前也得過這個。」
「另外,新農合你其實已經買了!」
爸爸是退伍軍人。
縣里有政策,退伍軍人的新農合歸縣里財政覆蓋。
支書猜測這個優待是為了達到新農合的覆蓋率,為了政績,后補的。
村里只有兩個人享受到了,支書就忘記通知爸爸了。
其實一來一回也就是幾千塊的事。
擱現在根本不算什麼。
可在當時,幾百塊也能難死英雄好漢。
支書還帶了兩千塊過來,其中有他的五百,還有村里其他人家零零整整湊的一千五。
村子里就是這樣。
勾心斗角不少,可心地良善的也多。
支書勸爸爸:「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是身體垮了,以后惠惠靠誰?」
說得我眼睛又紅了。
爸爸看我一眼,點點頭:「好,我先湊錢治病嘛。」
大家如釋重負,只有姑姑臉色難看。
支書看著她。
她翻著白眼:「我沒錢,一分都沒有!」
「當初他要是聽我的,把十萬塊的賠償款交給我保管,就不會被那個毒婦卷走,現在也不用為萬把塊發愁。」
爸爸蒼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整個人疲倦極了。
「翠花,或許我們沒有兄妹緣分,以后……就不要走動了。」
姑姑狠狠剜他一眼:
「那正好,反正你也從來沒把我當親妹妹。
「我以后再也不會來找你這個聾子!
「我以后再認你這哥哥,我就去吃屎!」
說著,她氣沖沖往外走。
張嬸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其實你爸跟你姑不是一個媽生的。」
原來姑姑是后媽生的。
從小,就被媽媽耳提面命,要提防哥哥。
所以總是爸爸對姑姑掏心掏肺沒用。
難怪姑姑剛才說那樣的話。
可這一切不是爸爸的錯,爸爸也是受害者。
我追了出去,叫住姑姑。
我站在醫院門口的白熾燈下,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會讀高中會考上大學,一定會帶著爸爸過上好日子。」
「劉翠花,記住你自己的話,以后再也不要來找爸爸。」
劉翠花站在樹影里,啐了一口:「別以為考上一中了不起,一中每年能考好大學的也不到三成。
」
「你就做夢吧!」
爸爸晚上打了很多個電話,四處湊錢。
但還是差了兩千。
張嬸和我去求主治醫生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