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城里找了工作。
爸爸做環衛工,媽媽給飯店洗碗。
兩人加起來一個月能賺四千多。
或許是眼界開闊了,或許是經濟寬裕了。
他們變得體面,不再露出皮囊下尖銳的獠牙。
開始關心我在異鄉是否能吃飽,工作累不累,穿得暖不暖。
遲來的噓寒問暖,就像是夏天送的棉襖,縱使再好看再暖和,也顯得不合時宜。
沒人會把它穿在身上。
公眾號興起得快,衰敗得也很快。
工作之余,我又運營起了抖音賬號。
有一次誤把鏈接發家族群,媽媽當晚給我打電話:「你不是簽了大公司嗎,怎麼在搞這些,你該不是又騙我們吧?」
21
「業余愛好。」
「好好工作才是正經的。」
工作半年后,我連本帶利,將欠伯伯和姑姑的錢都還上,鄭重感謝了他們當年的幫助。
而且每到節日,也會給他們郵點禮品。
媽媽不以為然:「你對他們那麼好干嗎,他們以前多瞧不起咱家。」
我認認真真反駁:「你借伯伯姑姑們的錢,都還上了嗎,有些恐怕變成爛賬了吧?他們又不欠我們家的,憑什麼一直貼補?」
「作為親戚,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以后別再說這些。」
媽媽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有次周末,我外出拍素材,居然在地鐵里遇到了潘梁。
我從 11 號線下車,而他從另外一節車廂上車。
地鐵帶著他驚詫不已的面孔,從我面前緩緩駛過。
我拿著手機,在冰涼的板凳上坐了十幾分鐘。
反方向地鐵到了兩次,有人陸陸續續在下車。
我覺得好笑,不知自己在等什麼。
正好我要坐的車也到了,我抬腳要上車,背后傳來熟悉的嗓音:「燕子……」
地鐵呼嘯而過,冷風吹紅我的眼。
我緩緩轉身,看向英俊高大的男人,輕輕笑著:「潘梁,好久不見。」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星巴克里,他澀然一笑:「我現在能理解你當初的決定了。」
原來他大三那年,他爸爸公司出了問題,家里的資產全部都被抵押。
他跟潘攀是自己掙的學費和生活費。
他攤著手:「你看,我們現在都差不多。」
都是異鄉打工人,沒車沒房,家里都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還是不一樣的,就比如你的童年是金燦燦的長袍,就算蒙灰,稍稍打理就能閃閃發光。」
「而我的童年是暗沉沉的舊外套,無論怎麼搓洗,都只會更破更黯淡。」
他默了幾秒,問:「你這個短視頻好像很有意思,我能跟你學學嗎?」
就這樣,我們一起運營,幾個賬號慢慢都起來了。
接廣告帶貨,一個月有不小的收入。
幾個月后的情人節,他約我吃飯,打開一個褪色的盒子。
里面是一條十字架的銀項鏈。
他很緊張:「高二那年買的,當時沒送出去,現在送你,會不會配不上你的身價?」
22
我收下了。
順其自然的,我們就在一起了。
工作之余,我最喜歡的做的就是拉著潘梁四處去看房子。
幻想著在偌大的上海,有一個屬于我的家。
不久后,哥哥買的期房要交房,需要辦貸款。
他沒有固定工作,貸款審批不下來,銀行的信貸員說讓他存十萬塊到一張卡上,讓銀行看到他的實力,就能放款。
爸媽給我打了數個電話哀求。
「你就幫你哥哥這一次。
你那時候讀大學讀研究生,他從來沒反對過。」
「你小時候被同學欺負,你哥還幫你教訓過那些孩子,你忘了嗎?」
「貸款放不下來,之前的首付就都打水漂了。」
妹妹也替他說情。
我轉了十萬塊到他卡上,卡在我手里,一再聲明這是我男友的錢,絕不能動。
爸媽感激涕零,交口答應。
然而一個多月后,我拿著卡去查,發現少了三萬。
我大怒,火速將剩下的錢取出,打電話跟哥哥吵了一架。
要他馬上把錢給我還回來。
當晚,爸媽給我電話,說哥哥也是不得已,拿了錢是在做生意。
百般為哥哥分說。
那我呢。
他們就沒考慮過我的處境,如果這錢真是我男友的,我該怎麼面對他?
我失望透頂,崩潰大哭。
第二天讓哥哥給我寫了一張借條。
媽媽不同意:「自家兄妹寫什麼借條?他有錢自然會還你。」
「不寫欠條,我就跟家里一刀兩斷。」
拉扯數日,哥哥妥協了。
拿到欠條的那一晚,我跟閨蜜在一起喝多了。
她義憤填膺:「這樣的爸媽還要來干嗎,你干脆斷絕關系!」
是啊。
為什麼沒有下狠手呢?
大概是因為剛生下我時,奶奶說不如一百塊送人,但爸媽把我留了下來。
大概是五歲那年生了一個多月的病,媽媽每天背著我走十來公里,去赤腳醫生那里打針。
大概是炎夏我小心翼翼地想買冰棍,她罵罵咧咧,卻還是會翻出兩毛的零錢給我。
大概是每次家里做了好吃的,媽媽總說自己不愛吃肉。
把好吃的都給我們,可我卻看見她一個人躲在廚房,把我們吃過的骨頭再嗦一遍。
大概是高中寄宿,她會用小壇子炒滿滿的一罐子肉干給我帶去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