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也時常擔憂道:
「你一個女兒家,成天泡在死人堆里。
「將來還怎麼找婆家?」
每每這時,阿姐便會笑著勸慰道:
「小妹以后若是嫁不出去了,我養著她便是了。
「娘親何必杞人憂天?」
隨后,她又道:
「況且,死人有何可懼怕?
「人心的幽暗,遠比神鬼更為莫測。」
阿姐懂我。
我自幼孤僻,不喜與人交談。
唯獨面對冷冰冰的尸體時,方能尋到一絲安寧。
死人不會聒噪,沒有壞心思,也不會害人。
他們遠比活人值得信任。
我時常對著尸體,一坐便是一整天。
有時候碰上意外橫死的尸體,往往面容極端可怖。
阿姐就會偷偷溜進來,嫻熟地拿出脂粉,為這些尸體上妝。
「娘親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罵你了。」
我小聲提醒道。
姐姐卻輕輕搖了搖頭道:
「他們生前都是和我們并無二致的人。
「想來死后也不愿這樣狼狽,總得體體面面地才好上路。」
阿姐為人最是良善,連對毫不相識的死人尚能如此溫柔。
「況且……」
她又道:
「況且你整日與他們待在一塊,萬一被嚇到了怎麼辦?
「阿姐把他們畫得漂漂亮亮的,也好叫你不至于懼怕。」
阿姐的手藝出神入化,尸體在她手上都能化腐朽為神奇。
她總能巧妙地遮掩那些傷痕和腐爛之處,讓死人的面容上也浮現出活人般的生氣。
每每望著她認真上妝的模樣,我心中便能感到一絲安寧。
我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有懼怕尸體的一天。
直到那一天。
阿姐血淋淋的尸體,被扔到我面前。
我從頭一次感覺到,何謂寒徹骨髓。
她臉上的皮被完整地剝下來。
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只余兩個血洞。
尸體不知放了多久,甚至有蛆蟲在爬進爬出。
她四肢被扭得彎彎曲曲,十指全被打斷,幾乎看不出人形。
宮里的人說,她蓄意勾引皇上,才有此下場。
可我知道不是的!
阿姐不是那樣的人。
明明前幾天,她還興奮地告訴我,貴妃看上了她的手藝,要提拔她做貼身宮女。
她說:
「若是我這次設計的妝容,能讓貴妃娘娘在年宴上大放異彩,娘娘必然會有重賞。
「到時候,我就能給家里置辦些田產。
「阿爹阿娘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看著那具可怖的尸體,阿娘尖叫一聲,便暈死了過去。
老實巴交了半輩子的阿爹,那一刻,卻像瘋了一樣。
他怒吼一聲,就要拿起角落的鋤頭,跟那群人拼命。
可是,他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數百亂棍下來,阿爹同阿姐一樣,變得血肉模糊。
娘親醒來后便變得瘋瘋癲癲。
縱使我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卻還是讓她逮到機會,趁我一時走開,投了水。
我守著他們的尸骨,枯坐了三天三夜。
阿姐,你說的沒錯。
「人心的幽暗,遠比鬼神更為莫測。」
我不知道我們一家究竟做錯了什麼,以致招來如此滅頂之災。
我只知道,阿姐直到死,眼睛都是睜著的。
她死不瞑目。
我這個做妹妹的,又豈能不用血來祭她最后一程。
4
葉貴妃年輕時,曾是京城第一美人。
初進宮時,也曾三千寵愛在一身。
然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
她入宮已有十年。
再美的容顏,日日看、夜夜看,看個十年也會厭倦。
況且,皇帝富有天下,世間美人任他挑選。
這些年,宮里新晉寵妃無數,葉貴妃早不像從前那般得寵了。
因此,她變得日漸偏激。
宮女中,凡是有容貌姣好者,都會被她尋個由頭毀去容顏。
更有甚者,直接折磨致死。
我「修補」好貴妃的容貌后,她高高興興地去參加了宮宴。
然而夜里回來時,卻是滿面寒霜。
雖然她容貌恢復如初了,卻依舊不如新人嬌艷。
縱然使盡了渾身解數,還是叫新得寵的陳貴人搶了風頭。
據說陳貴人在宴上獻了一舞折腰。
舞姿輕盈,翩然若仙。
皇帝當即將其打橫抱起,往養心殿而去。
一眾宮妃皆被留在了原地。
其中最難堪的,莫過于方才同樣獻了一舞的葉貴妃。
宮妃嘲弄的眼神,幾乎在她身上戳出洞來。
好不容易捱到宴會散了。
剛一回到宮里,她就命人把我押上來。
「賤婢!
「沒用的東西!」
貴妃摘下頭上金簪,一下又一下戳在我臉上。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本宮今天受了多大的屈辱!」
我一聲不吭地任由她泄憤。
一連扎了數十下后,許是覺得手酸,又許是我木訥的反應讓她覺得無趣了,貴妃方才停了下來。
但她望向我的目光,依舊陰狠。
「本宮這里不留沒用的廢物!
「持盈,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聲音陰惻惻的,手已然揚起。
我知道,只要她一聲令下,就會有人將我拖到后院活活打死。
我卻鎮定如初。
「娘娘,雖然您的容貌已然恢復如初。
「但您畢竟操勞多年,有所虧損。
「容貌……也不如以往。」
我話未說完,葉貴妃直接一個巴掌將我扇倒在地。
「賤婢!
「你竟敢諷刺本宮年老色衰!
「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的賤人拖下去……」
葉貴妃氣得目眥欲裂,巴不得立刻生啖我血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