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只說了一句揭語:
「問觀音何以倒座,嘆世人不肯回頭!」
我問師父:
「我錯了嗎?」
師父不回答,就那麼默默地消散在我的夢里。
轉天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點仿佛我破碎的心情。
墨白照例煮好了羹,做了土豆絲。
我們坐在庵堂之外,看著如我心情一般低沉的天空。
我低頭的剎那,忽然明白師父說的:
「問觀音何以倒座,嘆世人不肯回頭!」
地上光滑如鏡的小水洼里,是兩個人的倒影。
一個黑衣的公子,風度翩翩,絕世無雙。
另一個,卻是布衣僧袍的光頭小姑娘。
雖然有那麼幾分清秀,奈何,尼姑終究是尼姑,光頭終究是光頭。
我抬頭看著墨白,聲音堅定:
「三年,我要游歷三年,到時候,我再上山。」
10
墨白望著我離開的背影,伸了伸手,卻最終沒有留我。
他摘了一片草葉,坐在路邊,望著我的背影,不停吹奏。
我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墨白,涕泗橫流。
我將分離當成是情劫中的一環。
那種如同拆骨剜肉的感覺落在心底里。
等過了一個轉角,我才蹲下來,捂著心口,連呼吸都痛。
這一路上,我走了很遠很遠。
一年半的時間向南,跨過山河,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海邊。
我在海邊,遇到同樣苦行傳道的和尚。
他說:
「黑蛇劫其實是一種因果。」
「佛傳承了千百年,許多佛法都已經被扭曲了。」
「黑蛇劫固然是大兇,卻也只是對修行的人。」
「是因果業報,代表曾欠了某一個人,該還了。」
老和尚說所謂的黑蛇,其實就是大蟒蛇神摩呼羅迦。
相傳摩呼羅迦沒有成佛的時候,還是愚鈍的爬族。
它在一次捕食的過程中,被掛在了懸崖峭壁上。
一個善良的男孩,走上了懸崖峭壁,將身為大蛇的摩呼羅迦救了。
然而愚鈍的摩呼羅迦卻將小男孩給吞了下去。
后來,摩呼羅迦因為本真而成佛。
成佛后的摩呼羅迦也明白了男孩的行為是善舉,為此后悔不已。
于是,摩呼羅迦發大愿,要投胎轉世,在人間與男孩相遇,以此了解因果。
只是,世道有因果輪回,摩呼羅迦不能帶有前世的記憶。
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尋找自己的因果。
沒有人知道摩呼羅迦和男孩錯過了多少世。
世人只知道,佛祖曾說過,百世之后,摩呼羅迦還不能了解自己的因果,就會從世間消弭。
老和尚一路講一路走,他望著我的光頭:
「若你就是最后一世的摩呼羅迦,你會怎麼做?」
我望著海里倒影的我的光頭:
「我仍然會走。」
老和尚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其實我們都知道,老和尚說的話,不是假如。
我就是摩呼羅迦,墨白就是那個男孩,現在回去,就能和墨白說清一切。
摩呼羅迦和男孩的宿命因果就能了結了。
如果是還在古剎的我,師父還在的我,自然會這麼做。
只是走了這麼遠的路,看過這麼多的人,見過這麼多事。
我望著自己的光頭,就能明白:
「想要愛一個人,就要明白自己是什麼人。」
我說的這句話,連老和尚也不懂。
只有我自己明白,這一路走來,我就是我,不該是摩呼羅迦。
等走到了媽祖廟,我開始背對著大海,重新向北。
向南的時候,我在思考,我是誰。
而向北的時候,我說出了另一句話:
「想要愛一個人,需要明白他是什麼人。」
這句話,同樣只有我自己明白。
想要歸還因果的,該是摩呼羅迦,而不是一個叫惠心的小尼姑。
而惠心想要長相廝守的,該是一個叫墨白的大妖,而不是百世之前的男孩。
當我完成了三年游歷,粗布僧衣和布鞋都磨破的時候,我才再一次站在了長白山的腳下。
我望著不遠處的慈惠庵,終于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墨白,你的惠心回來了!」
11
慈惠庵已經破敗不堪,連庵堂里的佛像也已經開裂。
偌大的庵堂只有一個小乞丐睡在里面。
我將饅頭遞給他:
「庵堂里住的人呢?」
小乞丐接過饅頭,頭也不回地說:
「死了,都死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去了村子里。
村長告訴我:
「白河泛濫,河神大人治水受了重傷。」
「山君趁機下山報仇,河神大人......」
我紅著眼眶,帶著拂塵匆匆上了長白山。
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山君那顆巨大的虎頭出現在樹林中。
他的身上有著一道巨大的十字疤痕,深可見骨那種。
山君冷冰冰地看著我,不需要我問,他就率先開口:
「黑蛇死了!」
我手里的拂塵化作一道道白光,席卷過去:
「那你也死吧!」
山里那種響起激烈的碰撞聲,崩裂的山石從天上滾落下去。
山君的巨大虎爪被拂塵打出道道傷痕。
我的身體被虎爪拍中,鮮血淋漓。
只是,墨白死了,我也不想獨活。
護體金蓮直接碎裂成無數塊,變成一柄柄刀子刺向山君。
山君的身體被撕開一條條傷口。
這頭活了千百年的老虎慌了:
「停!黑蛇沒死!」
我愣了一下,收住了手里的拂塵,卻整個人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