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喬原本是姐姐的婢女,從小陪著姐姐長大,姐姐入宮時擔心我,才將她留給我,我知道她與姐姐感情深厚更甚于我。
又十天后,有朝臣為求皇上上朝,撞死在椒房殿外,可皇上不管不顧,門都沒開,此事越演越烈,不少朝臣在家中交代了后事,準備死諫。
甚至有從前看不上我的朝臣求到我面前。
姐姐死后半月,我抱著小皇子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跪滿了朝臣,體力不支的半歪在地上,季言州一直守在殿外,時不時給朝臣們發些吃食,避免有人真的餓死在殿外。
遠遠看到我,季言州目露疲憊,眼光卻不曾移開,算起來,我們也有十幾天不曾見過了。
我仰頭看向輝煌巍峨的椒房殿,姐姐入宮的那年,碧樹掩映重樓,繁花點綴宮燈,是盛寵。她去的時候,白云蒼狗,梧桐疏枝,是凄涼。
18
懷中的小皇子突然啼哭出聲,聲音洪亮,所有老臣回過頭,自覺地挪出一條通往殿門的路。
我擦掉滑落的淚,徑直推開了殿門,殿內寂靜無聲,仍舊是姐姐死去那日的模樣,滿地狼藉,錦被上的血早就干涸,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蕭奕承坐在地上靠在床邊,臉上長滿胡茬,整個人瘦了幾圈,兩眼空洞地看著一處,我站在眼前,他眼皮都未曾翻一下。
我又看向床上,姐姐的身體早就腐爛,我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淚流滿面,懷中的小皇子一直在哭。
許久之后,蕭奕承嘶啞著聲音開口:「阿苧,朕很嫉妒你,臨死她都記掛讓你離京,朕等了那麼久,卻沒等到她一句話。
「朕知道,她不快樂,她對你心中有愧,日日擔憂你,身子虧損,生孩子兇險,可迫于前朝后宮,她還要是想法子有孕,朕不想要孩子的,朕與皇后,是從小到大的情誼,這世上,沒有人比她對朕更重要……
「阿苧,她既然希望你走,你便走吧,替她去看一看吧。阿苧,你們都走了,以后這京城便只有朕自己了……朕……再也沒有親人了……」
小皇子一直在哭,撕心裂肺,可蕭奕承不曾看他一眼,就好像這偌大的宮殿不曾有這個孩子。
「請皇上上朝!」
「請皇上上朝!」
……
殿外傳來老臣們以頭搶地的聲音,蕭奕承苦澀地笑了笑,他轉過身,抬手撫了撫姐姐干枯的臉,做最后的告別。
「芙兒,自入宮后,你再也不曾叫過我的名字,你是恨我的吧,恨我沒有保護好你爹娘,恨我沒保護好阿苧,恨我迎了一個又一個嬪妃入宮,至死,你都不愿意同我說一句話。
「芙兒……芙兒,若有來世……你還愿意嫁我嗎?」
蕭奕承扶著床榻跌跌撞撞起身,慢慢從我身旁走過。
他站在房門處,仰頭看著天,聲音冰冷,又恢復了往日帝王的威儀:「傳朕令,冊封蕭璟一為皇太子,即刻搬去東宮,后宮所有嬪妃搬去避暑山莊,無詔不得入京。」
「阿苧,我此生愿望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十二歲的姐姐站在桂花樹下明艷如花,那一年,她還不知道,她要入宮為后,要與無數個女人共享她愛的男人。
到死,她都不曾實現此生的愿望。
19
蕭璟一有了專門的乳娘照看,季言州接我回季府。
阿喬一步三回頭看著尚在襁褓的小皇子,好幾次忍不住掩面痛哭,臨近宮門的時候,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紅著眼看我。
「小姐,我不想走。」
我看著她,心里不舍,小聲哄她:「你不是一直想離京嗎?京城外有許多吃食,每到一個地方,你都可以嘗一嘗,夫君有很多銀子,可以養我們一輩子……」
阿喬邊哭邊笑,抽抽搭搭抱住我的腿:「小姐……我爹娘死得早,我小的時候差點餓死在街頭,是娘娘看我可憐帶我回府,她讓我吃得飽穿得暖教我識字,給我一個家,如今,她去了,只留下一個孩子,我不忍心……我真的不忍心……季大人待小姐好,定會好好照顧小姐,對不起小姐。」
阿喬雙手合在額頭,鄭重地朝我磕了三個頭,頭也不回地朝東宮跑去。
我盯著她的背影,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季言州輕輕抱住我。
我閉上眼睛,人生,就是這麼一次次失去吧。
20
半個月后,我與季言州坐上了出城的馬車。
初春時光,風景舒和,城外柳樹濃密,護城河水波漣漣,錦鯉游弋,我下轎觀賞,呼吸著城外的空氣,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放松。
我終于出了京城,這個壓抑了我半生的地方,我終于要離開了。
身后傳來車輪聲轆轆,數輛宮中的馬車停在不遠處,有華服女子陸陸續續下車,她們都是蕭奕承遣走的嬪妃。
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臉上沒有哀愁,反倒個個笑得燦爛。
皇宮那樣的地方,大概無人歡喜吧,在那里,娘娘們要收起天真,爾虞我詐,鉤心斗角,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出了皇宮,她們才是活潑可愛的姑娘。
我勾唇笑笑,繼續看錦鯉,有個姑娘突然來到我身邊,她似乎也喜歡錦鯉,將隨身的吃食都投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