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我的未婚夫死在戰場上。
敵人帶走了他的頭顱。
接回靈柩時,里面只躺著一具傷痕累累的軀干。
從那日起,我余生只做兩件事:
帶回他的頭顱。
讓通敵之人償命。
1
「聽說了嗎?喬懷那廝的未婚妻把自己燒死在將軍府了!」
「嘖嘖,聽說還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呢,就這麼死了——」
營帳中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
坐在上首裘皮毯上的男人灌口酒,笑起來。
「倒是個烈女子,可惜了……」
南榮奉陰惻惻道,「若是能活著,等本將軍殺進昌都以后,還能嘗嘗滋味兒——」
他話音未落,底下軍士便哄笑起來。
「將軍親手斬下喬懷首級,若是將他的女人也收入帳中,姓喬的怕是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寧哈哈哈。」
我捧著盛滿牛羊肉的盤子,一一分至軍士手中。
這是文丘軍的慶功宴。
十天前,他們大勝東池軍,上將南榮奉將天策將軍喬懷斬于馬下。
南榮奉帶走了喬懷的首級,只留了一具無頭軀干在尸山堆疊的戰場上。
這是對東池的羞辱,正如此刻縈繞在耳邊的粗鄙流言。
「喂!」
有兵士喊我,「去跟伙夫長說,羊腿別烤得那麼老!」
「是。」
我啞聲應了,往帳外退去。
南榮奉也起身,拎著酒壺出了帳子。
帳外幾尺豎著一桿長槍,高高的槍尖上,挑著一個頭顱。
寒冬臘月,北地極寒。
那頭顱在寒風中,臉面未曾腐爛,除了滿臉血污,面容一如生前。
那是……
我的阿懷。
2
我蹲在伙房帳外洗碗,從這個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南榮奉的軍帳。
酒酣腦熱,他在那桿長槍前佇立。
他盯著那頭顱良久,忽而哈哈大笑起來。
「喬懷啊喬懷,你就在這好好看著,本將軍如何踏破你們昌都城門!」
我把雙手摁進了水里。
極寒之地的冬夜,水里還有冰碴。
透骨冰涼,雙手傳來刺痛,痛極后,就變麻木。
一如此刻的心。
一同進軍營的阿梧過來幫我整理洗好的碗具,四下無人時,低聲。
「姑娘,要畫完整的布防圖,至少得五日。」
「最多五日,必須畫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撕裂喑啞,不似人聲。
「周將軍已在路上,在他們扎營之前,布防圖必須送到。」
「是。」他猶豫,「等畫好圖,姑娘還是走吧。」
他語氣沉痛,「敵眾我寡,要想搶回將軍……太冒險了。」
我微微抬頭,往那邊望去。
那張臉閉著眼,看上去就像是安靜地睡著了。
「我既親自來,一定會帶他回去。」
3
喬懷的頭顱掛在那里,每日都會有無數軍士經過。
有人往他那邊吐口水,有人沖他指指點點。
但漸漸地,他們就不再看他了。
好像他就應該一直在那里,做他們上將軍的一個軍功章。
我總在角落里遠遠看他。
從前與他一起行軍時,他沉吟思索戰略對策,我就在一旁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那時候他被我瞅久了,耳根都泛上一點紅,抬手將我腦袋轉到另一邊。
「別看了,再看我沒法專心。」
笑笑的,又無奈。
不像現在,我劈柴時看他,洗碗時看他。
可他再沒有笑過。
4
喬懷戰敗的消息傳回昌都時,我正在試繡娘新送來的嫁衣。
離我們的大婚之日不足半月。
出征前他與我一同看過嫁衣的紋樣,說繡線繁雜,頗費功夫,叫我好好盯著進度,莫趕不上婚期。
我嗔罵,「就知道做甩手掌柜。」
他摟過我,「為夫也是分身乏術,辛苦夫人了。」
「還沒嫁呢,」我揚眉,「叫夫人叫早了。」
他朗笑,「你不知道嗎?我十三歲時就認定你是我夫人了。」
十三歲的喬懷,是武英侯的獨子。
我是武英侯收養的義女。
我們的父親曾是結拜兄弟,直到我們全家死在饑荒瘟疫中,只剩我一個。
武英侯功成名就后,輾轉把我接進侯府。
那年我十歲。
那之后十年,我與喬懷一起讀書寫字、練兵學武。
義父病故后,喬懷承襲爵位,又撐起東池軍脊梁,打出自己的名號,受封天策將軍。
我總是隨軍一起出征的,唯一一次沒去,是要留在侯府待嫁。
唯一的一次,我脫下嫁衣去城前迎他的靈柩。
棺槨打開,卻只看到傷痕累累的身軀。
5
我守在靈堂七日七夜。
等不到他歸家的亡魂。
南榮奉趁勝推進,已在離昌都最近的金陽城外扎營。
金陽是昌都門戶,一旦失守,昌都將無險可拒。
戰事局面扭轉得太快,朝中風聲已起。
說齊懷是叛國通敵未成,才被敵軍反殺在陣前。
當夜,我在阿懷靈前飲下最后一杯酒,和他商量。
「侯府已成眾矢之的,不能再留啦。」
「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給自己找到好去處。」
「我先去南榮奉軍營找你,阿懷,你等我。」
后半夜,大火從靈堂燒起。
火光招搖,映紅長夜。
一切成灰。
等喬桑歌隨喬懷而去的消息傳遍昌都城時,我已身在金陽城郊。
南榮奉的軍隊在擴充伙頭兵,我帶阿梧易容潛進。
6
「周將軍到了。」
阿梧削著土豆,低聲,「布防圖已送去,今夜便可突襲。
」
我在旁劈柴。
一斧頭下去,木柴應聲碎裂。
旁邊已堆起了小小的一摞。
我微微有些喘,「亥時是他們夜間最后一輪換班,交班時間久,防衛會有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