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覺到我的敷衍,聲音大起來。
我趕緊馱著包袱走人。
留他在寒風里站著眼泛淚光。
唉,若我能好好活著回去,定然同他圓房。
可我知道城南里是什麼情況。
出現病癥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對癥之藥,大夫束手無策,人心惶惶。
且因為最先發疫病的那家人瞞報不說,正常外出,根本不知道都傳了多少,城北估計也幸免不了。
回到暫住的地方,我打開包袱,先看沈雩風的信和扎捆好的醫書。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有這麼多對付疫病經驗的,一條一條十分詳盡,有些我不太理解的詞他會在旁注釋。
最后是他的囑咐,「萬望珍重,夫盼歸。」
看了一會兒仔細疊好,我換好衣服準備妥當,鎖門向隔離開的病區去。
我不想逞英雄,可我會醫明理,就做不到袖手旁觀。
也許以后考女醫官的時候,還能拿來提上一提。
我想沈雩風也明白我的想法,所以才會寫那封信。
他這麼了解抗疫,也一定知道我在這的處境,也一定會在外努力。
我看了看又開始落雪的天,覺得人生真是精彩極了。
若我肚子里文墨多,定要在此刻作詩一首流傳千古。
可我摸摸肚子,只會倆字,「餓了。」
唉,想念沈雩風做的飯。
17
城南封鎖的第七天,開始死人。
一死就死一批。
這下百姓更加驚慌。
好的是臨近年前,又逢大雪,今年家家戶戶都多存了些糧食和炭火。
壞的是藥材不夠,人手不夠,再這樣下去,糧食炭火也遲早不夠。
等死人的勢頭遏制不住,活著的也不會等死,搶東西不說,還可能會往外沖。
我倦極地跟輪班的大夫說了說情況,然后踩著月光回家。
街道寂靜,隱隱能聽到左右人家里的嗚咽哭聲,我聽著那嗚咽,感覺心臟快要被哭得跳不動,裹纏在一片窒息的沼澤里。
害怕。
我也害怕。
那些染病的人身上濃瘡紅瘤高熱不止沒個人樣,我天天都在看。
我真就是個醫術平平的村醫而已。
我忽然想要是沒來府城就好了。
隨即又苦笑,老家也受災,在家還不如在這。
許是今天死的人多了些,我一邊走一邊流淚,瞥見家門口有個高大的黑影差點嚇死,「誰!」
「可是沈夫人?」那人腰間挎刀,提起燈籠,「沈相公在前頭,想見見你。」
18
我不敢相信沈雩風會進來。
可他就是來了。
在外圍壘砌的第二道圍欄那,我們隔著土墻,聽見彼此的聲音。
「我……」他一開口就咳嗽不止,我的心揪起來,仔細分辨他的咳聲,害怕出事,「沈雩風?!」
男人深呼吸忍下,啞聲安撫,「我沒事,就是被風嗆的,你呢?」
「我也沒事,你做的小魚干很好吃。」我靠著土墻坐下來,抬頭望天。
他似乎也席地而坐,嗓音輕輕柔柔的,「是嗎,那我過幾日再給你送來。」
「好啊,我還想吃烤雞。」我笑了笑,擦擦眼淚,嘴上說著我想吃的菜,心里卻苦澀。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過幾天他就來不了了。
城南疫情這般重,就算是舉人老爺也不敢再讓他靠近。
如果再不能好轉,或許這就是我和沈雩風的最后一次見面。
我倆靜靜坐了一會兒,沈雩風忽然開口,聲音已然沉穩,「我會再想辦法,阿皎,你在里邊,我怎麼都要救你出來。
」
「太冷了,回去吧,好好休息。」
不等我說話,他就起身喊來守衛麻煩人家送我回去。
此刻,我還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決心。
我只想著等回頭到了金鑾殿上,可別說只是為了我,得是為了天下百姓,就這話術要如何當官,真是愁人。
又過一月,城東城南兩個進出的地方已經淪陷,沒幾個活著的。
我甚至看見了城東那邊沖天的火光。
不知道是里面的人想出去求生路,還是外面的人想徹底杜絕。
府城最好的大夫就在我身邊,眼神如枯敗的草木,即將被厚雪覆蓋,「不成了,再沒有藥方,都不成了。」
「五十多年前我跟著師父行醫時,也遇見過疫病,當時屠了城才止住,這次恐怕……」
我喉間一陣發緊,竟還能笑出來,「您都經歷過還沒記住藥方?」
他瞪我,「那能一樣嗎?你當疫病是頭疼腦熱呢。」
「我呀,明年要去考女秀才的,等我進宮做了女醫官,一定去太醫院找找當年的藥方,看看和這次的有何不同。」我還是笑。
我的相公還在外邊,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還沒圓房,沒看他來年穿絳色的春衫,怎麼都不能甘心。
當晚,城南幸存的百姓開始往外沖,未果。
又過幾日,死了兩個守夜的衙役,沖出去幾人,被當場射殺。
夜間響起的凄厲哭號,像把刺刀,一層一層地刮著每個人的皮肉。
絕望。
人間煉獄。
我捂著臉,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無計可施。
活著就是等死。
我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決定是不是有意義,是不是錯了。
當初知道可能有災禍的時候就該離開,去絕對不會有雪災的地方。
剛被關進來的時候,是不是該早點使銀子偷偷離開,這樣也能趕在事態大起來前逃出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