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撇唇:「那倒未必。」
「你……」我爹指著我,「我看你是中了邪!」
甩袖而去。
11
我的確中了邪。
若不是前世那些經歷,我萬萬做不來如今這些事。
我自幼被規訓得循規蹈矩,莫說主動請辭退婚,換作從前,前廳那麼多男賓,我根本不會出現在人前。
可循規蹈矩,并不會有好結果。
謝氏百年,知進舍退。
朝廷需要時,奮勇向前。
朝廷安穩時,急流勇退。
絕對的忠誠,換來歷任君主絕對的信任。
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叔伯們,一直恪守祖訓。
所以上輩子,楚珩稍有表示,他們毫不猶豫,交權的交權,辭官的辭官。
卻被楚珩打了個措手不及。
事實證明,對蠢貨的絕對忠誠,叫愚忠。
「姑娘,太子殿下說什麼了?」鴻雁不識字。
一邊替我敷著膝蓋,一邊湊過來,急切地看著我手上的信箋。
從前楚珩常常和我書信往來,訴不盡的衷腸。
這次只有四個大字:「適可而止。」
我扯扯唇角,付諸 燈燭。
「姑娘!」鴻雁急了,「姑娘,若是殿下道歉,就服個軟……」
我打斷她的話:「除了信箋,今日可有我的物件送來?」
鴻雁一愣:「有的。」
從妝奩里遞來一塊白玉,眼眸突地一亮:
「今日姑娘的生辰,這是不是也是太子殿下……」
我的眼眸亦是一亮,起身,拿披風。
「姑娘,您這幾日是怎麼了?您這麼晚要出門?等等我……」
「鴻雁,你留下。」
關上房門,轉身,抬步。
這幾日的我,當然不再是前幾日的我。
前幾日循規蹈矩的謝淑因早死了。
留下的,只是離經叛道的謝淑因。
12
眼前的男子清瘦,蒼白。
眼尾一點痣,卻又紅得妖嬈。
與記憶中的模樣大為不同。
我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
黑眸淺淡,看似漫不經心。
「謝姑娘名不虛傳。」
「美貌端莊。」
聲似落珠。
我朝他笑笑:「大殿下名不虛傳。」
「松柏之質。」
他唇角微揚,也極輕地笑了笑。
兩人說的都是場面話,彼此心知肚明。
「謝姑娘前日遣人送來的瓜果。」他推推眼前的果盆,「熟了。」
我攤開手中的白玉:「大殿下的美玉,收到了。」
我拿了一個盆中瓜果。
他伸手拿玉。
我收攏掌心。
他的手頓住,我望著他笑。
13
他叫楚虞。陛下的大皇子,楚珩的親哥哥。
我爹說得沒錯,我和楚珩的婚約,先皇所賜,不是說退就能退。
但我又再清楚不過,這個婚,非退不可。
重生醒來的第一日,我輾轉反側,在記憶中搜尋到這個人。
身份高,地位好,最重要的……
死得早。
嚴格來說,他才是陛下的嫡長子,太子之位該是他的。
我的婚約,也該是他的。
但他生母體弱,生下他就去世了。
他亦多病,不足周歲時,國師就斷言,此子活不過十八。
因此,太子之位注定與他無緣。
上輩子他雖活過了十八,卻也只勉強多活了六年。
可他分明是有野心的。
他不曾娶妻,無兒無女。
過世時,府邸里的錢財,卻超了國庫半數。
不敢想象他若多活幾年,或是身體康健,會是何等光景。
「謝姑娘這是何意?」楚虞黑沉的眸子望著我。
「謝氏淑因,最厭蠢貨。」我挑眉看他,「結盟之前,讓我瞧瞧你的本事。」
楚虞笑了。
這次是真笑,顯得他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華光。
徐徐舉杯,飲了一口茶水。
14
私相授受,這對從前的謝淑因來說,是大逆不道。
但我需要一個盟友。
而且,是一個睿智的盟友。
15
上京城內很平靜。
流言傳了幾天,不攻自破。
東宮和謝氏的婚事,怎麼可能告吹呢?
謝氏嫡長女,注定要做皇后的。
東宮那位不娶,誰敢娶?
楚珩很快活。
陛下見他就沒有好臉色,他干脆帶柳婼春獵去了。
人不在京中,他自然不會發現,短短一個月,商行之間的頻繁交易。
或者,即便他在京中,也不會 在意。
東宮不缺銀子。
即便缺,也有謝氏給他填補。
他也沒發現,東宮里悄無聲息的人事調動。
畢竟只是些丫鬟嬤嬤,無足輕重。
「就這?」
我和楚珩之間的書信往來,變成了我和楚虞之間。
只是病弱的大皇子,話并不多。
這封信他沒回。
沒兩日,京中突然多了一出戲。
貴公子被孤女所救,私訂終身。
可孤女平民出身,貴公子卻是名門望族,斷不能接受這樣的當家主母。
當然,最終二人突破世俗枷鎖,相愛相守。
戲的結尾,貴公子慷慨陳詞:「平民又如何?為何平民做不得當家主母?」
「知恩圖報,君子所為。」
「若不能為君子,何以為一族之長?」
戲的劇情太過熟悉,以至于隨著這出戲的火爆,民間輿論瞬間發酵。
平民為何不能為一國之母?
太子若連知恩圖報都做不到,何以為一國之君?
太子要娶啞女,乃君子之風。
太子,該娶啞女。
幾乎與此同時,太子春獵的林子里,突現奇觀。
數百鳥兒繞著啞女所在的馬匹,旋轉鳴叫。
百鳥朝鳳啊!
于是太子回京時,百姓夾道歡迎。
他摟著身前的啞女,意氣風發。
16
倒是挺妙。
以民心為由,逼陛下讓步。且,一石三鳥。
斷了楚珩的前路,絕了我爹的后路,還讓楚珩與陛下生隙。
什麼百鳥朝鳳,愚弄民心的把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