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兒的兒子就笑:「吃了我們那麼多奶,還是認春兒。」
「那可不,畢竟是春兒撿的。」
定京城里最近不太平,路上總有人騎馬疾馳而過,像是在尋找什麼人。巡邏的官兵也多了些,我擔心出事,早早回到家中。
才關上門,就感覺院里不對勁。
原本熱鬧的院子空無一人,元寶也沒有出來接我,正屋房門緊閉,里面似乎有輕微響動。
難道有壞人闖進門了?
想到這,我嚇得腿都軟了,強撐著拿起扁擔,一點點往正屋挪。
剛要踹門,突然門從里面開了,一個少年抱著元寶走了出來,不過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他看到我的架勢,不由愣了愣。
從前娘親在時,曾說血緣是這世上唯一割舍不斷的東西。我原本不信,看到這個少年,瞬間懂了。
他簡直像是抽了條的元寶。一樣圓溜溜的眼睛,一樣可愛的酒窩,只是眼角眉梢多了絲猶豫,少了分生氣。
「是你救了元寶?」
「是。」
他掀開衣袍就要磕頭,被我一把扶住:
「不用這般大禮。」
少年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告訴我,他叫王恕,家里人在上京途中被仇人追殺,無奈之下才將幼弟放在破廟里。不承想家人竟死了,幼弟也就生死未卜了。
他原本在南邊親戚家小住,聽聞變故就回來四處尋找,最近才打聽到有一個賣豆腐的撿了個孩子,尋著地址找到這里。
我猶豫道:「那你如今是要把元寶接走嗎?」
他看了眼懷里睡得正香的乳娃,搖搖頭:「不,我交了名狀要去當兵,三日后出發。」
「此去一行生死難料,幼弟就勞煩你照顧了。
」
我看王恕雖一襲粗布麻衣,眉宇卻十分開闊,印堂敞亮,氣質不凡,顯然是個有福之人,全不似我們巷子里的男子,帶著一股子泥土氣。
「你自去吧,元寶就交予我照顧便可。」
元寶是我一手帶大的,能留著他我求之不得呢。商定好元寶之事,我心里的石頭落了下來。
第二日依舊寅時四刻起床,砍柴燒水磨豆子。
爺爺如今身子愈發不好了,我讓他好生睡著,昨日王恕和元寶爺爺擠一個炕上,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才剛想著,便看到王恕走了出來。
眼底帶著淡淡烏青,想來在爺爺的鼾聲下睡得不甚好。
他看到我在磨豆子,便要上前幫忙,我推搪不過,只好起身讓他。
初時他有點找不到要領,漸漸地越推越順手,看著王恕是練過身手的,手臂較常人粗壯些。
灶里的柴火氣在空氣中彌漫,混著豆子的香氣,我默默地一勺勺往石磨里加豆子,看著王恕額頭逐漸冒出顆顆汗粒。
看他似乎熱得難受,我下意識開口道:「如果熱的話,不如把外衣脫了吧。」
……
我發誓,我真的只是怕他熱。
可王恕看了我一眼,當真開始脫衣服的時候,我后知后覺意識到,我與他,孤男寡女,這樣十分欠妥當。
想再開口已經晚了,王恕脫去了青灰色外袍,露出白色里衫。
微微敞開的胸口隱隱可看到起伏的輪廓,顆顆晶瑩的汗水順著他瘦削的下頜滑落,滴入那深不可見的衣擺里。
真像個戲文里亂人心智的妖孽。
我紅著臉轉去看灶上水燒開沒有。
兩人忙活一通后,把豆腐放在板車上,我就要去叫賣了。他原本想跟著,又似乎有些猶豫。
我忙道:「我自己去吧,走街串巷慣了,多個人反而耽擱事兒。」
他便也不再強求,只說在家里負責燒火做飯。
如此這般,王恕在我家住了三天,才起身去軍隊招募處報到。
臨走前他曾說,會把每月例銀請人送來,當作元寶日常開銷。
王恕走后,劉姑婆和李嬸兒圍著我罵了半天。原本我還未成親就養了個孩子,如今與一陌生男子同住幾日,怕更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我無言以對,世上生存本就艱難,我一孤苦女子想活下去就更難。嫁人固然不失為一個路子,可若是嫁錯了呢?
小時候,我曾見著鄰居嬸嬸被丈夫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只因為做飯菜慢了點。若是我氣運不好也遇著個這樣的漢子,還能不能活了?
我深知我的想法有些離經叛道,不太能被大家接受,所以只低著頭聽他們念叨完,各自回家吃飯。
爺爺倒是不吭聲,坐在臺階上看元寶玩木車。我放下擔子,給他倒了碗水。
如今爺爺的身子已經很差了,大夫說不一定能撐過這個冬天,我求了又求,大夫也只是搖頭。
他似乎也預感到自己不太好,經常盯著院門發呆。
「春兒,以后爺爺要是走了,你就帶著元寶好好過,知道嗎?」
「唉。」
「你是個孝順的,以后會有福氣的。」
我哪里有什麼福氣呢?父母弟弟都餓死他鄉,最大的福氣不過是被他庇佑茍活下來而已。
春三月,巷子口的槐花樹早早開了。
就在這個花鋪滿一地的早晨,爺爺睡著走了。
送葬的東西一早準備好了的,鄰居幾個哥哥伯伯們幫著把爺爺抬到城外山上埋了,我把整理好的衣物鞋帽統統燒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