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幸好你殺的是他家閨女,要是殺了他家兒子,這事兒可就不是三十八萬了!」
9
媽媽帶走了我的一切,奶奶先到家,把那個日記本藏了起來。
即便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但她知道上面寫滿了我的控訴。
媽媽要日記本,但全家人輪番上陣,奶奶也沒有拿出來。
沒有人知道,一個字不認識的她留下我的日記本是想做什麼。
媽媽最終還是沒拿到,即便爺爺已經動手了,奶奶也沒吭聲。
媽媽給我買了塊墓地將我埋葬,我跟著她到了她家外面,她開門時我才走,我已經死了,沒有必要再去窺視她的生活。
只要媽媽過得好就好了。
可我還是可以跟隨家人游走,只是身體的透明度在慢慢降低。
我時常看到爺爺出去喝茶,弟弟去上學,爸爸出門創業,奶奶一個人守著家,拿著我的日記本到只有四袋豆子的雜物間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
黑漆漆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怕她想不開,便跟過幾次,但奶奶什麼都沒做。
好像她早就習慣這樣孤獨寂寞且黑暗的生活,好似她前面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偶爾我會聽見她低聲喃喃:「為什麼?」
「一直都是男娃好,什麼時候女娃也能好?」
爺爺還是如往常一般喝茶打牌,出門溜達,生活很快就恢復正常。
那三十八萬,他將大頭存在了弟弟的戶上,說是日后弟弟娶媳婦用,剩下一小部分留與家庭開支。
他早起,開始每日和奶奶一起去買菜, 但也僅限于買菜。
每日仍舊會給弟弟帶剛出爐的早飯。
弟弟一直喜歡吃外邊的早飯,爺爺奶奶便一直由著他。
爸爸不再像從前那樣整日搗鼓創業,而是找了份穩定的工作,每日回家,他都會和弟弟說話, 關心他的生活與作業。
有時又怕自己逼得緊了, 很刻意地停下話題。
弟弟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爸爸不說話時,他就安安靜靜看書寫作業。
弟弟變了好多, 從得知我的死訊之后他沉默了很多, 學習也刻苦許多。
從前他可是連續留過兩次級的, 現在成績從班級吊車尾到了中上游, 而且越來越好。
我也看著他房間里的燈留得越來越晚。
學習只是一方面,他還學會了刻意將所有東西留一部分,不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占為己有。
或許是看了我日記里寫這些的緣故吧, 他有意識地在改變自己。
到后來他養成了習慣。
媽媽開始每個月回來看弟弟一次,不忙的時候在這邊住好幾天都陪著弟弟。
寒暑假時她會帶著弟弟天南地北去旅游,帶他放松身心。
所有人都在有意識的改變自己的不好, 也在有意識地對弟弟更好。
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透明到我再也走不了很遠, 只能在家附近一百米。
第二年我生日時,家里人都出門了。
我知道他們去 A 市墓地看望我了,可我已經離不開這個家。
身體透明到幾乎看不清, 我知道自己該走了。
這棟樓幾乎所有住戶都搬走了,能賣的都賣了,賣不掉的都租出去給了其他人,只有我們家一直住在這里。
困了我十七年的牢籠,我終于要完全離開了。
我躺在自己房間里的床板上, 感受著身體的流逝。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個聲音, 清晰無比。
「倩倩, 媽媽好想你, 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忽視你那麼多年。」
「倩倩, 爸重新找了工作,你就算長不大爸爸也可以養你一輩子。」
「……」
「妮兒,你投胎去了沒?我問過了現在的女娃都越來越金貴了, 你還是投女娃吧。」
「倩倩,這是你說想吃的香酥鴨、奶茶……還有灌湯包, 我都給你帶來了。你想看的雪山、大海、梯田……我都幫你看了。」
每一個聲音都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最后是弟弟的聲音。
「姐,我找了李老師,她同意我轉去她班了,你放心,你的重本我幫你考。」
「姐, 爸媽和爺奶現在對我更好了, 但這都應該是你的,你要是還活著……」
「姐,對不起, 對不起,姐,對不起……」
-完-
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