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急不緩地走到鞋尖相抵,抬頭直直看向深不見底的眸子:
「傅景年,我看上你也是有理由的。首先,我們是同一類人,偏執頑固,又冷又刺,一身野骨,互相吸引很正常。其次,學生妹會長大,會走出社會,我們倆有的是機會。」
「無可救藥,程晚晚,你難道不能在你的世界找一個正常人嗎!」
我立即反駁:「不能!要不然,你從一開始就別來幫我,別出現在我面前。命是我的,選擇在我,何況,明明是你先招惹的。」
他扶住我的肩,聲嘶力竭地吼著我:
「程晚晚!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無法一直待在你的世界。我走了你怎麼辦,你要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嗎,你要獨自望月嗎。
「這會你倒戀愛腦了?是不是嫌活夠了,還不清醒?
「再告訴你個消息,沒多少時間了,再拖,你真的會死,陪葬品是全世界。柴米油鹽醬醋茶,找個自己還算滿意的,哪種日子不能過呢。是你說的,非要唱苦情戲,是為了感動自己嗎。」
心底,哐當一聲。
有什麼東西,被一顆子彈射中。
在加速下墜、輕而易舉地,碎了。
我想起課堂上博爾赫斯的那首詩——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原來,最窮的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什麼都沒,什麼也沒。
我給不了你關于生命的詮釋。
我給不了你向往現實的自由。
我給不了你脆弱虛妄的承諾。
我久久呆愣在原地。
無法給出問題的答案。
于是,我只能放他走。
油門一踩,轟隆一聲。
揚起一陣尾氣。
我知道。
這預示著我們的告別。
10
傅景年像是人間蒸發了。
我再也沒見過他。
日子像溫白開水,不冷不熱。
再也掀不起波瀾。
攻略者像被殺毒軟件一鍵清除,不再活躍在我的視野。
我沒有找正常異性做朋友,更沒有談戀愛。
我有我的孤傲,有我那談不上成熟的偏執。
還有那不為人知的瘋狂一面。
既然人最終橫豎要死。
既然我終其一生無法得到最想要的。
那就一起毀滅吧。
我又不是救世主。
憑什麼要我收拾爛攤子!
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決定我的人生!
憑什麼負重前行的是我,歲月靜好的是別人!
我**不是打包的數據,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鼻血流得越來越歡快,喘氣的時間越來越長。
屬于這個世界的末日,正逐步逼近。
我撫摸一件件傅景年送我的家具,我摩挲那把撐不了兩個人的傘,我回憶他松松咬煙一瘸一拐走向我的模樣。
我假裝忽視傘柄商標處被模糊了的標簽——給程晚晚的。
我假裝看不清紙條留下的扭曲字體——給程晚晚的。
我維持除了死亡,一切皆太平的假象。
我只是有點不甘,不甘于這個世界的設定。
我只是有一點點想他,想念他眼中亮起的光芒。
今晚,又下雨了。
我盯著外面的雨幕許久,突然匆忙下樓。
路燈朦朦朧朧,空氣裹挾消散不去的霧氣。
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我撐著傘,在安全島等綠燈。
挺
拔的梧桐樹上方,聽到有飛鳥猛然劃過的動靜。
一道強而刺眼的光線,將我整個人緊緊包圍。
亮到我很難睜眼。
但我還是費勁地瞇起一條縫。
只見視野里,一輛小轎車正朝斑馬線駛來。
速度,極快。
快得我瞳孔驟縮。
距離,在縮近。
想跑,想逃,想躲開。
身子卻打了顫,雙腳邁不開,如有千斤重。
冷冽的空氣似乎怎麼也吸不進胸腔,心臟失控。
我是要死了嗎。
要死在這了嗎。
這一天,終于來了。
回憶如奔騰的潮水,一幀幀在腦海里切換播放。
可憐我這一生,活得無奈,活得孤獨。
我最后望了一眼高懸于上的明月,任命般閉上雙眸,等待死神的降臨。
耳邊,震天響的馬達嗡嗡聲,大到仿佛要轟穿耳膜。
我禁不住睜開雙眼看向聲源。
身后一輛熟悉的車輛以迅雷之勢逆行躍入視野。
打了個彎,直直沖向到小轎車。
轟隆一聲巨大的響聲。
大到可怖。
兩車互撞,逆行的車穩穩擋在我面前。
完全翻了個蓋。
我額頭突突跳,心臟驟緊。
車牌號……
傅景年!
我手腳并用爬了過去,瀝青路上玻璃碎了一地。
駕駛位上,有人砸了車窗玻璃。
黑洞里,那人伸出流著血的手,笑聲斷斷續續,透著落拓不羈:
「程……晚晚,老子……救你……來了。」
原以為再也不會哭泣的我,像接受一場遲來的典禮。
眼淚唰的一下決堤,潰不成聲。
不斷問為什麼。
為什麼遇到傅景年之前,我的世界只有自救。
為什麼遇到傅景年之后,我一直在被他所救。
可是,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真是假時假亦真。
傅景年,別死在我的世界,鳥兒生來就該在天空飛翔。
我寧愿,孑然一身,帶著所有人的仇恨滑入無邊黑暗。
我跪著爬到他的車窗前,借著月光一寸寸描摹他蒼白中帶鮮血的模樣。
「傅景年,你混蛋!你快出來!」我失聲吼著,伸手去扒拉他,想拽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