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的人就這麼死了……終究讓人覺得難過。
32
年后,皇后生了重病,我去跟前照看了幾次,遇到她精神尚好的時候,她就拉著我的手,閑話家常。
她說她喜歡吃桃花糕,可太后不喜,自從入宮,就再未曾見過這個點心。
她說當初她不孕,是太子給她下了絕子藥,企圖嫁禍秦王,卻不料波及了我。
「陛下至今不悔給我的絕子藥,但他后悔,沒能保護好你。」她虛弱的聲音里帶著艷羨,「酥酥,你有他的愛,真是世上頂頂好的東西。」
她又問我:「宮外的日子好看嗎?」
「我這輩子,還沒有出過京城。」
我抱著她的手臂,哭得一塌糊涂:
「您下輩子,別投胎到這里了。」
「您去我的家吧,那里沒有戰爭,沒有禁錮,沒有皇帝皇后,您想做什麼都可以。」
「您可以讀書,學習,工作,想去哪里都可以……姐姐,下輩子,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
33
皇后死在那年開春。
我坐在軟榻上,翻看她給孩子們繡的小衣。
很精致很可愛,一看就用了心。
兩 個孩子被太后接去教養,朝廷似乎很怕孩子和我有過多接觸。
在他們眼里,我是紅顏禍水,是會攪得后宮和朝政不安的禍國妖姬。
諸多猜測和算計加在我身上,我也無心辯駁。
只知道,當初我認識的人,逐漸都離去了。
長生入朝為官,許久未見,再得到消息,就是他死在山匪的馬下。
我并沒有多驚訝。
長生是我的外戚,又過于聰慧。
在意識到他有治國之才的那一刻,我便明白,朝里那群迂腐的朝臣,不會允許他活著。
我也勸不了一心治世的他辭官歸家。
長生死后的幾日,我總是想起初見他時,那雙明亮到極致的眼睛。
一眾乞兒里,其他人都接了錢離去,只有他,堅定地拽著我的袖子,說:
「姐姐,你帶我走吧。」
「我能做活,吃得也少,不會拖累你。」
傍晚,裴珩過來的時候,我問他:
「陛下能給長生報仇嗎?」
他摸了摸我的頭:「酥酥,長生死于意外。」
「他不過是個乞兒,你要是沒事做,就多看看孩子。」
我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嗯」了聲。
34
我對這個朝代的厭倦達到了頂峰。
或許是我太不知變通,哪怕裴珩依舊寵我,我也覺得難過。
我認識的人都死絕了……
只剩一個裴珩。
而他是帝王。
我知道,如果我認命,把原先屬于我的價值觀都扔掉,我可以很好地相夫教子,在這宮里過很好的余生。
可我不愿意。
那些和這個朝代格格不入的價值觀,是唯一還能提醒我,我曾經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學生,而不是土生土長古代女人的東西了。
我怕我忘掉我的來歷,忘掉我的故事,忘掉我是誰,來自哪兒,成了史書上單純的秦氏。
裴珩沒做錯什麼,相反,他對我極好,后宮清凈安靜,許久沒有進新人。
他似乎想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我知道,哪怕學了現代一夫一妻的皮囊,本質上,他依舊是那個男尊女卑體制下的帝王。
我的生死榮辱,都在他一念之間。
我絲毫沒有人權。
35
又過了段日子,外族入侵,邊關大亂。
日日快馬奏折送進來,我看著裴珩焦躁的樣子,也不免跟著著急。
我知道輸了的代價是什麼。
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甚至朝廷還要派人和親。
不久戰事落幕,我陪著裴珩去了邊關。
這里剛剛經歷一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救濟糧沒來之前,只能靠啃樹皮為生。
裴珩站在城墻上,沉痛地望著遠處燒焦的狂野。
他問我:「酥酥,是不是對這些百姓來說,我不是一個好的帝王?」
「陛下能這麼想,就已經超過其他帝王許多了。」我攏著袖子站在他身邊,輕聲說,「天災人禍,實非陛下所愿,生在這個不安穩的世道,也怨不得旁人。」
至于世道,又能怨誰呢?
36
裴珩打算啟程回京的時候,出了差錯。
外族賊心不死,得知皇帝和太 子生母在邊關,拼盡最后力氣要抓我們回去。
裴珩受了箭傷。
危急時刻,我讓侍衛帶他走,自己架著馬車引開那群窮追不舍的外族人。
直到追到懸崖邊緣。
我看著身后浩浩蕩蕩的人群,踩著血的馬匹,慘笑了下,轉身跳進了深不見底的懸崖。
37
我本是抱著必死的心理,可著實命大。
醒來的時候,我被一家農婦所救,他們問我家在哪里,我沉默片刻,編造了個背景出來。
裴珩現在肯定在滿世界地找我。
而我大難不死,實在是不想回去了。
為了救帝王而死的太子生母,遠比出身卑微的農家女來得有用。
從前我在這異世,向來得過且過,一切以體驗為主,根本不走心。
而如今,前半生認識的朋友相繼離世,我才恍然意識到。
這個時代,命也是命,人也不過短短須臾數載,由不得我再浪費下去。
我想好好地生活。
38
我在山間安了家,以農婦女兒的身份,學著耕種和畜牧。
學這些東西很無聊,但有用。
山間遠離京城,民風淳樸,離那些惱人的價值體系也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