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杯傷身,晚點還有煙火看,妹妹現在就喝倒,豈不錯過了最精彩的?”
“娘娘這是瞧不起人。”
她撇嘴:“娘娘心里不痛快,就要臣妾們跟著不痛快嗎?”
我笑:“哦?妹妹覺得本宮如何不痛快?”
“陛下賞這些好東西,是讓我們回家見親人的。”
她眉眼含笑,話語卻鋒利如劍:“可惜娘娘沒有親人能見,等到中秋,這鳳儀宮,也不過空蕩凄冷罷了。”
阿玲沒忍住:“放肆!”
瑛貴人反而更來勁,怒視阿玲:“皇后都沒說話,你哪里來的狗膽敢訓斥我!”
“那朕呢?”
13
滿殿噤若寒蟬。
我起身,將裴昭迎上主位。
他臉色沉得厲害。
“誰說皇后沒有親人,朕不是嗎?”
瑛貴人戰戰兢兢跪倒:“陛下,臣妾……臣妾不是……”
“不是什麼?”他冷笑:“不是以下犯上毫無尊卑?不是存心挑釁冒犯皇后?”
王嬪和玉貴人跪在一邊,頭都不敢抬。
裴昭在她們面前倒從沒露出過這一面。
哪怕是歡嬪事敗,他也只是淡漠下旨處理,并未曾大動肝火。
其實我也多年沒見過他這樣了。
越家門楣凋零已成事實,這些年我早已習慣。
但裴昭沒有。
小時候有高官子弟欺我獨自一人,游獵時把我誘進陷阱。
我爬了半宿才爬上來,一瘸一拐回營地時,裴昭找我已經找瘋了。
第二天,那幾個誆我的家伙就被打斷腿送回各家。
那之后,“越家無人”這事,反倒成了他的逆鱗。
酒可以亂喝,話不能亂說。
瑛貴人危矣。
14
裴昭下令禁足,非詔不得出。
“到底年輕氣盛,經不住撩撥,以為盛寵之下,自己能撿著便宜。”
鳳儀宮中我陪他吃月餅,把手里半塊吃不下的也塞給了他。
“她這是被人當刀使了。”
“還是蠢。”裴昭就著我的手咬餅子:“不然哪會得了點賞,就敢如此驕縱?”
“你那火發得半真半假,唬得她們夠嗆,背后攛掇那位若是真的足夠聰明,該坐不住了。”
他聽著卻皺眉:“誰說我半真半假?”
很不滿地把餅子搶走:“沒良心。”
我不跟他爭,抬手指窗外:“看。”
已是中秋,圓月高掛,銀盤似的懸在夜空,清潤光華,照了多少年的人間。
裴昭從身后環抱住我:“我在。”
我笑:“我知道。”
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特意遣散宮妃回家探親,是想陪我過一個完整的中秋夜。
像過去許多年一樣,這樣圓的月亮,總有他陪我看。
15
但正如我所料,因為裴昭這場雷霆之怒,局勢陡變。
首先,這廝不裝了。
后宮來去就那幾位美人,半年間已去其二,他再懶得敷衍,又堂而皇之夜夜宿回鳳儀宮。
我獨占大床的好眠夜一去不復返。
回來便回來吧,還要對我的日常起居指手畫腳。
話本不能看太晚,影響睡眠。
酒不能喝太多,影響睡眠。
燈不能點太亮,影響睡眠。
……
最影響我睡眠的就是他!
我正考慮要不要多搬點奏折過來給他批時,玉貴人掉湖里了。
對,還是御花園那個湖。
這湖真的很忙。
要不還是給它填了吧。
16
玉貴人是這一批送進宮來的新人里,年紀最小的一個。
小姑娘年方十五,家里嬌養長大。
之前在床下搜出個不知哪來的針扎小人兒,就差點給嚇得背過氣去。
后來索性躲在自己宮里,能不出來見人就不出來。
“所以,怎麼就掉湖里了呢?”
我坐在她榻前問她。
小姑娘臉白嘴白,頭發還濕漉漉的,活像只受驚過度的小鹿。
小鹿抬眼水汪汪將我望著,望了半晌,說:“臣妾看見歡嬪娘娘了……”
歡嬪早就死在冷宮里。
好端端的,白日撞鬼?
她哭得抽抽搭搭,堅稱自己在御花園散步時看見了歡嬪在樹影里一閃而過。
就此腳底打滑掉進湖里。
“娘娘,臣妾害怕……”
她抓著我的手,猶豫。
“娘娘,臣妾不敢一個人呆待著……臣妾能不能、能不能去您宮里住幾日?”
“您放心,臣妾絕對,絕對不打擾您和陛下。”
17
鳳儀宮多的是屋子,勻她一間也就勻了。
反正最近白日也就我自己待著,裴昭忙著秋汛賑災,成天泡在御書房。
就當多個人說說話。
玉貴人是個溫吞性子,估摸著也被裴昭處置瑛貴人的事嚇著了,只要他在,就縮在自個屋里不出來。
這日裴昭忙完得早,來鳳儀宮時玉貴人還纏著我給她講越家以前在戰場上的故事。
沒來得及躲,見著裴昭臉都白了,秒跪。
“臣妾……臣妾見過陛下……”
裴昭淡淡應了讓她起身,眼瞅著她立刻就要告退。
我撫額:“坐下一起用晚膳吧。”
席間有我愛吃的鳳尾魚,裴昭順手把魚換到我手邊,方便我夾。
看我吃得歡快,玉貴人捏著筷子,欲言又止。
裴昭看出來:“不用拘著,有話就說。”
她猶豫:“臣妾以為宮中規矩,同一道菜不能夾超過五次?”
我啃著魚頭含糊:“在我這沒那麼多規矩,喜歡吃什麼就多吃。”
她看向裴昭。
他夾了一筷子剃完刺的魚肉到我碗里:“聽她的。”
她愣了一剎,眼里閃出一星亮光。
可神情看起來,卻像被什麼刺透。
18
這日過后,她便時常一同用晚膳。
這夜裴昭事忙,用過飯以后又去了御書房。